2021/09/25

作家許瞳的千禧世代觀察：X世代的破盤宇宙迷因

1999年出生的作家許瞳觀察網路世代，他們的啟蒙早於父執輩，早早學會隨網路聲浪漲退起舞，將靈光化為電光，也見證幻夢化為泡沫。

許瞳｜作家，1999年生。個人散文集《裙長未及膝》與《刺蝟登門拜訪》記錄青春想像及成長過渡期的困惑與領悟。共同創辦「《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關注年輕世代的青春書寫。

幾週前高中學妹沈小美生日，好友們在Instagram上發布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一段黑人猛男慶生短片。猛男手舉機關槍、表演胸肌海浪，在鏡頭前一字排開，齊聲大喊標語：「臺灣第一正妹，沈小美生日快樂！」小美閱畢立即轉發到限時動態，獲得無數好評、臉上有光。

生日是十幾歲少年展現身分認同與地位的重要時刻：2010年代流行文具店賣的綿綿兔玩偶，越夯的妹子收到的兔子玩偶越大隻；時間來到2021年，最流行的禮物由實體轉為虛擬，迷因哏抖音影片更便於流出。

上網搜尋「黑人 / 猛男 / 生日祝福」，馬上跳出蝦皮賣場連結：「迷因破盤價：非洲惡搞唯一清流，黑人猛男祝賀。」價位按標語字數區分，最低只需450元就能讓住在地球另一端（推測）的男子扭腰擺臀、商品一日內立即交件。

聽來瞠目結舌，但兔子玩偶與黑人猛男其實異曲同工：越顯眼的事物越有架勢，儘管招人耳目，至少還能打草驚蛇。心理學家表示，一生遇過幾個人，就有幾個社會我。自我表現是人之本性，身份認同也仰賴鏡中自我投射建立。青春在自媒體爆炸的時代，十幾世代「看自己」的時間少了、「看著別人看自己」的抽離視角漸增，標籤織成彩衣，近朱者赤。

讀作家蕭熠的中篇小說〈2042〉【註1】，談網路上的虛擬身分使身心分離，使用網路阿凡達（avatar）實行遠距生活過久，靈魂將逐漸脫離肉體而失根流離。但這或許只是X世代與千禧世代的反智發言，我輩依然肉身本位，將科技作為人性的表現方法；然而2010年代降世的Z世代生於網路的羊水，SNS（社群網路服務）早成為人格組成物。

去年梅雨季景美女中大淹水，我17歲的家教學生躬逢其盛，即時錄下校門口用課桌椅搭起的橋樑、畫面標註「景美河」。我對著手機大笑，問她上學幹嘛還忙著發動態，女高中生回應，值得紀念嘛，況且新聞都出來了，不發限動很奇怪。一個認真生活的人，個人頁面怎麼可能一片空白？

https://www.facebook.com/419744381555091/photos/a.1040871712775685/1171670419695813/?type=3

不發限動很奇怪，因為我發故我在，生在現下，更該懂得活在線上。社交距離至上的2021，當個若即若離的透明人間更能如魚得水。

社群除了拉升存在感、也有助形塑歸屬感：臉書社團「暈船勒戒所」迅速竄紅，真人真事提升速食愛情的故事性；Clubhouse神祕出現的「皮卡丘」房間響了一整晚的皮卡皮卡，男女老少集體共鳴。只是閉門端火鍋，也能成為YouTube一代男神。新世代少年不必耗神閱讀空氣，就能一鍵加入菁英同好會，社交手腕精益求精。

班雅明唱衰預言，當影音能隨簡單手勢來去生滅，靈光必將日益消逝。但我總相信生命不該仰賴靈光。能將千思萬緒化為電光石火的5G新世代，若能將語言建成日晷、凝視事件的背光無語處，方能在無所謂正確答案的世間，自無限多搜尋結果中尋找生命信念。

回到那段黑人猛男的破盤價迷因影片，不下數日，學妹個版便興起熱議：討論切角自移工產業、迷因文化到網紅經濟，議題如茶壺滾水高鳴不已，只一段19歲的生日影片就能反射無限稜角。許多大人信以為自媒體終將使人自戀，但在青春期與SNS完全重疊的世界，個人即集體、集體即個人。

學會隨網路聲浪漲退起舞，十幾世代的意識啟蒙早於父執輩，他們將靈光化為電光，也見證幻夢化為泡沫。我想起龐貝古城遺跡裡，曾豎立一道佈滿塗鴉的城牆，某無名氏以大字刻上「SCRIPSIT QUI VOLUIT」（不管是誰，想寫就寫）。或許每隔一個千禧年，靈光終將消逝、黑暗必然崛起，但闇影之中火花交錯，或許只因一則不知名的網路迷因，新的宇宙維度將如是誕生。

註1：收錄於小說集《名為世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