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豪✕工頭堅:旅遊大叔的不在場紀錄
相隔17年,李桐豪終於出版新書《不在場證明》。VERSE邀請李桐豪與長期關注旅遊與閱讀《旅飯》創辦人工頭堅對談,談大叔們的「登出」故事。
30歲出版第一本新書《絲路分手旅行》,相隔17年,李桐豪終於出版新書《不在場證明》,「嗚嗚嗚,好想出國」自序裡苦喊兩次,旅行是一種癮、是不在場證明,用以登出現實的手段,在疫情之下,旅遊魅力更顯無窮。VERSE特別邀請李桐豪與長期關注旅遊與閱讀《旅飯》創辦人工頭堅對談,談大叔們的「登出」故事。
採訪前一天,李桐豪給了這次對談一個主題,那是多年前李宗盛的巡迴演唱會:「既然青春留不住,還是做個大叔好」。
青春何止留不住,還走得飛快。今年一月,鏡週刊人物組記者兼任「對我說髒話」台長的李桐豪出版書寫於旅走世界各地的新書《不在場證明》,距離上一本書《絲路分手旅行》已是17年之久。
而當年在旅行途中跨進30歲的青年,如今是47歲的大叔。一到對談的地點,與工頭堅初次碰上面,先遞上「恩公」稱呼。2005年9月《絲路分手旅行》出版,年底獲開卷十大好書美好生活類推薦。「就覺得這書很有趣。」當時身為評審之一的工頭堅,伯樂識千里馬,同樣是評審的作家李金蓮也所見略同,成功讓《絲路分手旅行》入選。
《絲路分手旅行》是寫著旅遊,但意不在風景而是走向邊境的目的性:「如果我能抵達地理的邊界,我就有能力走到愛情的盡頭。」跨進30年歲前夕,與最迷人的旅伴林雅珍走上絲路,好似一場成年禮,沿途各種難題與不尋常的感受,都是來自人生的考驗,沿途的風光景色倒成了證人,證明旅程給予洗禮。
在回程中度過30歲,回來之後,書在半個月之內便寫完了。李桐豪說這本書的誕生,其實為了說服出版社做一系列以個人心情為主要書寫的旅遊文學,當時市面上的中文書還未有此種旅遊書。
殊不知出版社就倒了,《絲路分手旅行》成了唯一一本出版的旅遊文學書。後來,輾轉到蘋果日報當記者,再到壹週刊寫旅遊專欄「天地任我行」,一寫就是六、七年,李桐豪說,那是一段最好的時光。年紀輕身體健壯、爸媽還屬壯年,無需後顧。
成為大人物
寒暄完坐定。問為什麼想談這個題目?李桐豪說,做久了人物採訪,發現自己很喜歡訪問「大人物」,「不是很厲害的人或政治人物,而是年紀有一點大,我不喜歡用老這個字,好像我自己的潛意識裡,想要知道一些當自己老了以後,一些很有態度的生活方式。」
「你就是被我鎖定的其中一個。」李桐豪對著工頭堅說,他用「時區」比喻自己看待大人物的方式,若現在歲數的工頭堅是在東京,那自己則是在台北,幾年過後,自己也想成為那樣很有態度的大叔。
今年56歲的工頭堅倒是很久沒有「偶像」了,回憶起年輕時仰望的人,是知名建築師設計師黃永洪,留著鬍子,是個型男,工頭堅簡單點出對方讓自己著迷的點,「但我已經忘記很久,我想要變成那樣的人。」
其實人到中年,不少無奈。工頭堅看著自己身上牛仔褲、西裝外套的穿搭,說著最近才有點回到自己的style,那是因為受到疫情影響,沒了帶團的工作。工頭堅笑稱,開始從事旅遊工作之後,穿著「領隊化」,舒適為先,style已經不重要,「自己的樣子不是重點了,而是如何讓每個人開心。」
年輕到中年是一個斷捨離的過程,拿掉偶包也是。李桐豪說,當時跑旅遊線,在雄獅任職的工頭堅被同行當作男神,名字不斷在團隊裡冒出。
「不是男神,是吉祥物。」工頭堅笑著回答。
在還沒經濟條件時,工頭堅透過領隊身份去到各國各地,跟著吃喝、逛景點,去體驗所謂中年、有態度的旅行方式。但當自己到了中年,卸下領隊身份,旅行的目的反而變得很單純,腦海浮現了某一個畫面,可能就是一個味道,自助、廉航、沒有計畫,隨興起飛到目的地吃一頓,把畫面實現便足矣。
「我大概是接近40歲時開始做這樣的旅行。」李桐豪附和道,稱那為「癮頭」,在辦公室坐得煩就上網看機票。有偏愛的目的地?「松山飛羽田吧,我可以從永和搭公車到松山機場,有點像國內旅遊,不用一定要幹嗎,甚至有點浪費時間。」
李桐豪回憶某年冬天曾到京都,住在四條烏丸的東橫INN,早上寫稿,下午散步,再到喜歡的麵店吃一餐,確認味道沒變就好。週五飛去、週一回來,儼然完成一次不在場的犯罪。
世界療癒了我
不在場是必要的「登出」儀式。每天上班下班的規律生活,人很容易開啟「自動導航」的模式,但去到異地面對陌生,不得不打開感官,對李桐豪來說,那就像脫掉一層社會化的外殼,「我覺得只有在旅行,你會像一個小孩子。」這幫助人拉出困境,也許坐在拉車上看著風景,瞬間就冒出一個人生答案。「但當然不見得是對的答案。」李桐豪補充說道。
李桐豪偏好一個人旅行,他說,人,只有自己能夠療癒自己,而旅行給了人很多面對自己的時間與機會。說到底,旅遊為解饞解癮,算是一種療癒。
「彷彿只要替每一樁旅行找尋到他獨特的意義,旅行剩下來的困苦就會迎刃而解。」——《絲路分手旅行》
工頭堅說,以他的帶團經驗,許多參加旅遊的人,都是因為遇上人生問題,「當然不會像電影的茱莉亞羅伯茲。」指的是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裡拋下一切出走旅遊而找回自己的茱莉亞羅伯茲。他解釋道,旅行不可能解決一切,但能幫忙處理混亂。
工頭堅經常遇到,團員在旅途中侃侃談起所遇到的人生困境,或者回台後捎來被被救贖或療癒的感謝信。而他自己也有一段「重生之旅」,是20年前在溫哥華待上半年,為此才考取國際領隊,一腳踏進旅遊業,原本是希望能藉工作之便,再回去那座美麗城市,結果卻是工作之後,反而一次也沒回去過。
是在2012年,相隔十年後,工頭堅才又回到溫哥華,「我已經忘記溫哥華的美,下飛機我才想起為什麼被療癒。」他笑著說,套句文青用語,是「世界療癒了我」。今年則是第20年,原先預計再飛去一趟的療癒計畫,卻因疫情被迫作罷。
疫情之後,工頭堅在社交平台上開起「線上旅遊團」,以吳哥窟作為第一站,用照片和回憶寫成一趟趟的旅行。以NFT的邏輯來形容,他說:「回憶就是旅行的交換貨幣」。
交換成什麼呢?對李桐豪來說便是新書《不在場證明》了。在居家隔離期間,酒也喝完、零食也吃光、劇也追得差不多,才決定開始整理起書稿及旅行照片,藉機再神遊了一遍那些曾遇過的地方。
書裡,李桐豪是跟著電影和書去旅行,《福爾摩斯》的英國倫敦、莒哈絲的寮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印度、《春光乍現》的阿根廷⋯⋯。讀著《不在場證明》亦是出發一趟趟的旅行。
看過電影、讀過書是一次旅行,自己到達現場是再一次,回來之後的回憶則會是再下一次。對李桐豪來說,那是不同意義的旅行,「你看《春光乍現》,梁朝偉、張國榮幫你旅行過阿根廷,但你還是要到現場,其實到那邊也不知道要幹嗎,蠻無聊的,但對你自己而言那是有意義的事情。」
囉哩八唆的人
工頭堅回顧自己從復興美工畢業,一路上曾想過畫漫畫、室內設計或拍片,都與創作有關,而最後投身旅遊業,「旅遊記者應該是我很後悔沒有去做的事。」後來,他都把每一次帶團當成一次創作。
「我會很羨慕你在那段期間(紙媒最後輝煌的時刻)的旅遊記者經驗。」
「我很珍惜啦。但也有職業傷害,像是要裝高潮、不斷散播歡樂。」
李桐豪新書《不在場證明》,前兩輯內容多出自任職《壹週刊》時的旅遊報導,但當初記載美食的段落全刪掉了,因為那些屬「服務性質」,「食物上桌都是相機先吃飯,等到可以吃都冷掉了,但你還要寫成很好吃、形容嘴巴裡有海洋的味道。」
旅遊文學,還是沒有為誰服務的內容最好,「去哪裡不重要,就看作者在那邊抱怨、辣嘴毒舌說東西多難吃。」除了保羅梭魯(Paul Theroux),李桐豪喜愛的旅遊作家還有比爾布萊恩(Bill Bryson)。
「玄奘才是嘴巴最壞的吧,說當地人長得醜,他是出家人耶。」
「村上春樹也有這種感覺,信手捻來、很多典故的旅遊隨筆。」
工頭堅笑著附和,下了結論:「我們這些做旅遊的,最後心目中都是那些囉哩八唆的人。」
所謂囉哩八唆,是一種旅遊書寫的境界。跑了旅遊線這麼長時間,李桐豪說,一開始是見山是山,寫稿就像人肉維基百科,後來見山不是山,個人真實意見開始藏不住,才會碎碎念,但還是得回到見山是山,「你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又有好好地跟那個地方對話。」
工頭堅先是關注了李桐豪經營的粉專「對我說髒話」,後來才把它與《絲路分手旅行》的作者聯起來。「對我說髒話」擁有4萬多的追蹤人數,上面有著中年大叔的碎碎念,也有轉做人物報導後,與採訪故事的對話。
從寫旅遊到寫人,全是因為吉田修一。那一次出差到日本,主管指派順便專訪小說家,稿子交了,主管說你以後也寫人物。
那篇小說家的專訪也被放進新書《不在場證明》中,是這本旅遊文學中唯一夾著的人物專訪──〈吉田修一指南〉。而事實是,對李桐豪而言,寫旅遊、寫人都是一樣的,那是一種延續,延續作為一位寫作者,保有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空間,繼續碎念的自由。
為了親自寄新書給吉田修一而取得的住址,李桐豪先拿去Google看街景,喔!原來大作家的家附近是這模樣。這何嘗不是又一次的旅行。
書籍介紹
《不在場證明》
出版|新經典文化
作者|李桐豪
絕種的旅遊記者李桐豪,職場生涯換算97次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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