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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哈團體榕幫——吸取本地養分向下深根,方能蔚然成榕
被譽為是當今「聽團仔最愛嘻哈」之一的三人團體榕幫(Banyan Gang)甫發布最新專輯《根》,編曲大量取樣自台灣古早流行音樂,但他們挖掘的不只是在地文化的根,更包含年輕世代族群面對社會與政治的自我提問。
被譽為是當今「聽團仔最愛嘻哈」之一的三人團體榕幫(Banyan Gang)甫發布最新專輯《根》,編曲大量取樣自台灣古早流行音樂,但他們挖掘的不只是在地文化的根,更包含年輕世代族群面對社會與政治的自我提問。
三人成團,好似是台灣嘻哈世界中的不成文規定。從當年的L.A. Boyz到近代馳名的頑童MJ116、玖壹壹⋯⋯許多知名的嘻哈團體多為三人組成。兩個人難免相互比較;三人組合可互相支援,同時也能相互牽制。
除了上述提及的團體之外,遊走於嘻哈圈和獨立樂團之間、總戲稱自己是「嘻哈邊緣人」的榕幫(Banyang Gang),則是一組被各家音樂人高度肯定的存在,卻鮮少在圈內被提及的存在。
「我們也不知道欸!老實說蠻冤枉的,大家為什麼都不把我們看作嘻哈歌手呢?」當問及榕幫三人,對於嘻哈聽眾往往把他們歸類在獨立樂團時,他們這麼苦笑著。2021年,榕幫憑藉《春化作用》(2020)入圍了新加坡Freshmusic Awards,與夢東、守夜人、The Fur.等團體共同角逐「最佳創作/演唱組合」。
和多數嘻哈演出者相比,勤跑音樂祭現場演出的榕幫的確吸引了許多聽團仔的關注,他們獨有的草根音樂特質,與主流嘻哈形象的都會感截然不同,顯得更自然純粹。
一切都從台南這座甜甜的城市開始
發跡於台南的榕幫由士賢、Leerix(李瑞)、WarrenK(華辰)三位饒舌歌手所組成,團名取自聚集三人的成功大學「榕園」之意象。「好像每個饒舌歌手都會想代表自己來自的地方,之前蛋堡和國蛋在台南一中認識,組成竹幫(南一中以「竹園」聞名)。我們既然是在成大認識的,那就叫榕幫吧!」李瑞回答道。
士賢回憶當年就學時,並未像現在學生嘻哈社團之風氣興盛,台南在地除了「成大嘻哈文化研究社」外,就沒有其它相關社團了。因此在當時的台南一帶,只要是對嘻哈音樂感興趣的大學生,自然而然地都會往成大嘻研聚集。作為當時社團內主力於饒舌創作的三人,也順勢組成團體,一同演出。
實際上,這支扛著台南旗號的團體,除了華辰是台南人,士賢和李瑞都是來自外地的移居學子。作為土生土長的台南子弟,華辰笑說,台南可能連空氣中都是糖,人會被黏在台南不想離開,生活了近三十年至今仍顯舒適自在。李瑞也回應說,在台南生活久了,越能享受與世隔絕的自在,未若北部城市之擁擠吵雜,台南的慢節奏是相當平靜人心的,這座城市的生活步調向來有別於其它城市,尤其是每個在地人獨有的私房美食地圖都不盡相同,就是這份「獨享感」,形塑了台南人——以及在台南生活的人們——打從心底的認同和自豪。
台南不僅讓三位聚在一起做音樂,也讓他們聲名大噪。
許多人認識榕幫,多是因為2017年正規發行的《甜蜜城市》,有趣的是,這張專輯其實是一個無心插柳的意外。在完成《氣根》這張收錄18首歌的Mixtape後,三人想轉換心情,嘗試與其他beatmaker合作更為輕鬆的小品路線。作為過往團內音樂製作人/編曲角色的士賢,透過音樂製作線下社群beats and friends認識了同樣就讀於成大、爵士嘻哈團體Juzzy Orange的Goodie.K,進而合作了《甜蜜城市》,顧名思義,這是一張在甜甜的城市(台南)裡所發生的故事。
從美國西岸到台灣傳統文化
認真說來,榕幫的音樂風格以老學校(Old School)Boom Bap為主體,從80’s嘻哈黃金年代、90’s獨領風騷的西岸饒舌,再到逐漸走向商業化的00’s流行嘻哈,這些都是他們重要的音樂養分。也因為榕幫三人對90年代的嘻哈文化有著相同偏好,因此在共同創作上並沒有太多的阻礙,從第一張Mixtape《氣根》開始,就展現團員們扎實穩健的饒舌技巧,做著簡單但相形誠懇的老派編曲。老學校的標籤被聽眾貼在身上,但說要去撕掉倒也沒必要。
但接下來的《甜蜜城市》與《春化作用》都有著映照時代的chill感,對應到一開始所提及的「嘻哈邊緣人」形象,榕幫團員對此表現地有點在意,但好似也能理解大家為何這麼認知。
在榕幫成團不久,他們便四處征戰台灣各地的大小音樂祭。那時,嘻哈歌手並不是音樂節的常客,他們在表演現場接觸和認識到的音樂人也以獨立樂團居多,包含問題總部的丁佳慧、DSPS的曾稔文、VOOID/透明雜誌的洪申豪、海豚刑警的伍悅,以及唱作人周穆、雷擎等,後續也成為士賢個人專輯《最近的我和我在想的事以及在意的人事物》的合作對象。總在團體中擔當製作人角色的士賢,自然而然地吸取了更多獨立音樂之養分,也因此影響了榕幫。
「這幾年下來,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人格)和做出來的音樂越來越像,我們越來越像榕樹。」士賢認為一顆榕樹有著很多層次,如同自己的音樂作品,外表看似平平無奇,但深入觀察會發現,榕樹除了有著明顯的氣根特徵,若要翁鬱成林,茁壯的首要前提則是讓樹根深入地底,只有挖掘更深層的歷史底蘊,創作的音樂才有機會堅韌地表達自我。
平心而論,嘻哈是外來文化,因沒經歷過美國非裔族群、少數族裔所體驗的真實生活,國內創作者更多時候仍是在模仿心目中嘻哈的樣貌。
但對榕幫成員而言,僅止於模仿是無法滿足的。他們試圖挖掘出,從小到大銘刻在自己身上更多的本地文化,除了去理解台灣民俗及地方信仰對自身的形塑與影響,也試圖挖掘過往台灣流行文化是如何演變。
這些自我提問皆體現於榕幫最新專輯《根》的創作初衷:以嘻哈本質的「取樣」(sampling)手法,重新拼貼詮釋如鳳飛飛、洪一峰、劉福助等台灣老牌歌手之作品,挖掘台灣傳統娛樂文化。
我們的「根」會帶我們去哪?
《根》可被視為榕幫三人尋求文化歸宿和族群認同的過程,亦是對於台灣這座島嶼的觀察和關懷。台灣經歷了四百餘年各殖民體系的壓迫和形塑,這一世代年輕人的價值觀自然與戒嚴時期的父執輩有所不同,與其說是衝突對立,尋找共生的答案更是他們迫切想知道的。無論是講述地方賭博文化的〈十八仔〉;描繪世代階級複製的〈美好的一天〉;甚至是應用反諷手法層層堆疊、去質疑中華民國政權在台合法性的〈台灣ROC〉等作品,都是榕幫在《根》裡所探討和碰撞的議題。
所以團員從台灣流行老歌切入,並以此追溯何以為台灣人。歌曲製作期間,在翻閱資料做功課的同時,榕幫也發現如牽亡魂等民俗信仰並未如普遍認為地晦暗和應當避諱,許多載歌載舞的儀式過程,其實是希望生者用正面積極的心態去恭送亡者離開,許多送葬期間吟唱的祝歌實際上也是希望保佑後輩平安順遂ㄡ榕幫將這樣的意涵用於〈別說再見〉,該曲是由結合Gospel元素的管風琴延伸而成。
士賢提及2018年韓國瑜旋風正盛之時,他在網路上看到了一則韓粉所繪的短篇漫畫《國旗美少女心心》,內容多以國民黨支持者的觀點批評民進黨所帶來的混亂,並強調自身所追求的安穩繁榮。這篇漫畫雖有著醜化立場對立面者之意,但也因此讓士賢意識到,即便政治理念與意識形態的不同,人們本質所追求的生活不無二異。和解或許是困難甚至不切實際,但各退一步的同理,卻是能夠做到的。
因此專輯末尾的〈化恨為根〉,事實上尋求的並非化解而是轉化,人們太習慣以刪去法面對衝突觀點,事實上所有的歷史痕跡和文化累積,都實實在在影響了我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士賢說,《根》的概念早在2018年就已萌芽,只是因爲某些外在因素一再擱置。團員們花了近四年的心力才完成這張專輯,裡頭全是他們想說的話,以及此時此刻的感知。想當初大學成團時,三人便有發行五張概念專輯後團體即解散之共識,目前他們已完成四張了(第五張則仍在規劃中),性格與音樂也越發接近榕樹的樣貌。
《根》是一張批判有自省的作品。創作初期,團員原先以為自己是失根才需要去尋根,但其實根一直都在,也是盤根錯節的,只是我們並未真誠地暸解台灣文化是如此之海納百川且獨特。而如今他們知道,唯有瞭解且肯認自己的獨特,方能接納這座島嶼上所有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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