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5

最頑皮的三金音樂人柯智豪：「everything總監」的奇想世界

人稱「豪神」、「everything總監」的柯智豪，作品不僅是「三金」常客，更頻繁出現在「金音獎」、「傳藝金曲獎」的舞台上。他仍不斷拓展著音樂所能觸及的極限。

柯智豪是台灣近年最多產、跨領域最多的音樂家，工作型態從流行音樂專輯、影視、劇場、遊戲配樂，到演唱會、典禮等大型活動製作。他所參與的作品不僅是「三金」常客，更頻繁出現在「金音獎」、「傳藝金曲獎」的舞台上，風格不論爵士、民謠、電子，還是京崑、歌仔戲、布袋戲，古今東西皆在他涉獵範圍。雖隱身幕後，人稱「豪神」、「everything總監」的柯智豪，仍不斷拓展著音樂所能觸及的極限。

2023年，柯智豪憑藉樂團同根生的專輯《邊緣轉生術》拿下第33屆金曲獎「最佳專輯製作人」，為了還願，他為家門口的台北霞海城隍廟敬獻了「田都元帥」和「西秦王爺」兩尊戲神，祈願能庇蔭一同在藝文產業打拼的夥伴，也藉機回饋鄉里。

家族世居於大稻埕，城隍廟的屋頂和曾經滿是小吃攤的廟埕，都是柯智豪兒時玩樂、打牙祭的所在，直到今天，他的生活圈仍離不開這裡。

採訪開始前，他一邊說著街區地貌的改變，一邊熟門熟路地帶我們鑽進永樂市場，然後在親戚家開的粿行「交關」了兩袋點心。穿梭市井、親切自在的模樣，幾乎讓人忘了總是連綴在「柯智豪」三個字前頭的「金曲製作人」、「音樂總監」等頭銜。

江湖人稱「小豪老師」的柯智豪，近期還多了一個外號——豪神。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有柯智豪參與的作品，的確多到讓人無所遁形。翻看「柯智豪音樂工作室」粉絲專頁，2023年於高雄舉辦的「跨海音」總統府音樂會、首屆「世界客家博覽會」連三日的晚會、「影．響台灣金馬60」電影音樂會，和近兩年由中華文化總會舉辦的特別節目《WE ARE我們的除夕夜》皆由柯智豪擔任音樂總監。

除了指標性的大型活動，他也未曾離開劇場音樂設計的崗位，並持續與不同世代的樂團、創作人緊密合作。並非所有作品都能被普羅大眾認識，但每一次的碰撞，柯智豪都保持敏銳且不停蛻變。

非典型的音樂路

台大資訊工程所畢業的柯智豪，是不折不扣的高材生，初入社會時也做過打卡上班的工程師，「做音樂要養活自己很難，一開始都不敢想把這件事當工作。」面對音樂，他心底一直存在務實的思維，到現在仍時常謙稱自己是「音樂長工」。

1998年，從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返台後，柯智豪先是在爵士酒吧「Blue Note Taipei」固定登台演出，而後一步步踏進流行音樂產業：從職業樂手開始，接著進入唱片公司擔任製作助理，歌手陳冠蒨那張雋永的《欲言又止》便是出自柯智豪手筆。

千禧年之際，盜版、mp3擊潰了唱片公司的商業模式，當時交工樂隊的貝斯手／錄音師陳冠宇找來柯智豪彈電吉他。沒想到，他就這麼一路跟隨改組後的「好客樂隊」坐上裝滿樂器的貨車，穿巡農村、站在野台唱客家歌給鄉親們聽。

「冠宇、達哥（鍾成達）和第一支（郭進財）的年紀算起來都是我的哥哥，他們常會給一些人生建議，但多數時候都是垃圾話，我從小就吃這些東西長大，真是糟糕。」柯智豪回憶和「非典型」的前輩音樂人相處，而這似乎也使他脫離了流行音樂的軌跡。2006年，他組成KUSO樂團「歐噴愛 Open-Eye」，親自擔當團長兼貝斯手，唱著像是〈握住我的蹄〉、〈六舅媽〉等「既純情，又色情」的歌曲。

另一方面，也受兄長們深厚的民樂功底薰陶，柯智豪開始在傳統文化與當代藝術的交流上著力。他長期與「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藝術總監劉亮延合作，陸續完成《白蘭芝》、《馬伯司氏》、《湘藍圖》等，試圖將京崑、歌仔戲，與爵士樂、電子音樂結合的劇場實驗。

「各個階段對我來說都滿關鍵的，在每個錨點都學到了一些東西，讓我在做音樂的方法、認知或個性上有滿大的改變。」集各方秘訣於一身，2016年，柯智豪與音速死馬鄭各均、fish.the黃凱宇兩位電音製作人，共組電音團體「三牲獻藝」，融合電子音樂和台灣廟宇元素的前衛實驗，一出手即技驚四座。

「講到傳統文化，我純粹以一種『推薦某個電動很好玩』的心態，覺得大家真的都應該要去看看這些傳統的東西，你如果在裡面也找到一些覺得很新鮮、很厲害的地方，那我覺得它就已經活下來了。」受時間沖刷，是傳統文化的必然，談及存續與傳承，比起焦慮，柯智豪更期待用不同形式的創作，讓更多人看見傳統的美。

認真地頑皮

和柯智豪對談，很難不被他吸進那堆滿奇思異想的話匣子裡。一如他經營的網誌「轉行不如轉生」，一篇篇情色、玄幻、獵奇的B級小說，夾藏幾篇音樂分析和家族歷史記述，文章敘事精煉，豐富的畫面感與想像力，完全有即刻轉行當編劇的潛力。

「騎機車停在待轉區，我就會開始想，前面三貼的真的是同一家人嗎？如果不是，那是綁架嗎？」在工作的夾縫中捕捉各種詭譎遐思，是柯智豪舒壓的方法。他點開手機裡的筆記本，裡頭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點子，「不死的算命仙」、「泰山穿著十元的內褲」⋯⋯他笑說：「我想到就會記一下，偶爾翻出來，真的都看不懂自己在寫什麼。」

曾有人評價柯智豪做音樂是「認真地頑皮」。跨過知命之年，他有新的體悟：「還是希望可以任性一點，以前工作量非常大，會覺得很可惜，沒辦法花太多時間專注在一件事。如果能慢下來，用走路看到的風景，和騎車、坐高鐵會很不一樣。」

去（2023）年底，柯智豪為巴奈（Panai Kusui）製作的台語專輯《夜婆》終於面世，經歷長達14年的推倒、重來，是澈底慢下來才得以完成的作品。專輯詞、曲、編、錄皆由柯智豪操刀，他以巴奈為繆思，用八個物件／寓言借喻女性在台灣傳統農村社會中的處境。

14年前，柯智豪和好客樂隊去到台東萬安，參與一邊耕種、一邊創作的「愛吃飯創作合作社」計畫。「剛抵達的時候，已經凌晨1點多了，發財車一熄火，什麼聲音都沒有，突然一陣風吹過來，稻田發出好大的聲音，但因為實在太黑，只能隱約看見一大片稻浪的輪廓。」那是他在萬安見到的第一幕農村風景。

團長冠宇說：「這幾天稻子就要入漿了。」在還沒有智慧型手機的年代，柯智豪把對稻子的想像寫進筆記本裡，完成了《夜婆》的第一首歌〈入漿〉。

「花收變硬免擱美麗／甘願入漿我是你的」——〈入漿〉

以故事為本位，文雅、洗鍊的台語歌詞，卻又暗藏情色的意象，盡顯柯智豪深厚的創作才華和抹不去的玩心。音樂上，《夜婆》以民謠為基調，巧妙融合爵士與民樂元素，展現細膩、深沉的聲響，「我在〈吊樹頭〉裡面放了台灣的『哭調仔』，進入編曲才發現它竟然是大調，但我真的見過老一輩哭起來，開口就唱得就是這個調子，那種要催促親人放心離開的心情很複雜，真的是一種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