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30

《清明時節》游安順×張玉嬿──在婚姻與愛情間，如何「不負如來不負卿」？

綠光劇團成立30周年的大戲「台灣文學劇場──《清明時節》」，改編自國家藝文獎得主鄭清文〈清明時節〉及〈苦瓜〉兩部作品，講述在一場外遇所引發婚姻與愛情的思辨，以及一男兩女間的無奈與糾結。即將在6月四度加演的「2023昇華版」，由吳念真編導，邀請到許久未出現在螢光幕前的「台灣第一媳婦」張玉嬿，以及有「最強綠葉」之稱的金鐘視帝游安順共同出演，以角色共同探問「外遇」這個難解的議題。

綠光劇團四度加演的《清明時節》邀請張玉嬿（圖左）與游安順（圖右）擔任男女主角。（攝影／蔡傑曦）

「梨花是誰？」

結髮八年的妻秀卿（張玉嬿飾）在與往常無異的一日早飯中，閒話家常地問著丈夫輝昌（游安順飾）在夢中三番兩次喊的名字是誰，得到的答案既是推託也是真實：「樊梨花啦，移山倒海的樊梨花。」輝昌略大聲，假裝若無其事地回答，強壓下內心羞赧、愧疚與逃避的萬般翻湧思緒。

事實上，輝昌口中的「梨花」（張靜之飾），就是他的外遇的對象。

癡男曠女的三角關係是戲劇中常見的情節橋段，尤其是不容於道德倫常的外遇關係，更是少不了翻臉拍桌、哭泣怨訴的場景。導演吳念真曾在過往訪問中提到：「這齣戲聚焦的不是男歡女愛、也不是要批判外遇的道德性。而是真實陳述在外遇的情境中，每個當事人的想法與選擇。」透過編導的巧思，演員細膩的表演，《清明時節》傳達出深埋在角色對白中的細膩情感，以及對生命的叩問。

張玉嬿與游安順在劇中飾演有外遇介入的夫妻。（攝影／梁雯晶）

秀卿在婚姻裡的苦悶與怨懟

許久未在銀幕前露面的演員張玉嬿，在《清明時節》飾演元配秀卿一角。久未接戲的她，並非對演戲已無興趣，而是隨著年齡漸長，女性演員所能接到具挑戰性的角色越來越少，因此當她接到《清明時節》的邀約後，毫不猶疑地答應。

答應出演的原因，除了有導演吳念真，以及實力派演員柯一正、游安順、張靜之夢幻陣容吸引她之外，畢業於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今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的張玉嬿，在求學過程中，就是從劇場開啟表演之路。進入演藝圈後迅速走紅的她，在忙碌的演藝生涯中反而較少有機會接觸劇場，對她來說，劇場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張玉嬿說：「劇場對一個演員來說，是一個重新充電、沈澱和學習的最佳所在。」劇場高強度的演出，讓演員更能全心沉浸在角色當中，也使她重新找回演戲的熱情。她相當珍惜在排練場上，從對手演員身上汲取訊息、互相流動的節奏與默契。

談到這次的挑戰，張玉嬿過去雖有演出台語劇的經驗，但面對改編自文學文本、全台語演出的《清明時節》，在腔調與抑揚頓挫訓練上仍是下足了苦功。另外一個挑戰，則是關於這次的角色「秀卿」，她坦承：「秀卿是一個跟我個性很不一樣的人，一開始很難進入。」

久未在螢光幕前出現的張玉嬿在劇中飾演元配秀卿。（攝影／蔡傑曦）

秀卿一角與張玉嬿從前時常接演的苦情媳婦角色有些不同，秀卿雖溫順持家，但面對婚姻危機時卻十分強悍，但這個強悍也常常是逞強出來的。

劇中秀卿發現了丈夫的婚外情，說出口的卻是：「吃飯啦，既然你也不是去應酬，我就不信你肚子不餓......」夫妻結髮八年，有話卻不能直說，一句閒話家常勸晚回家的丈夫吃飯，實則包裹著難以說出口的千頭萬緒。

另一場秀卿、輝昌和梨花三角關係的對峙戲中，梨花的父親（柯一正飾演）潘父突然出現，引發秀卿更加激動的情緒。

張玉嬿在反覆讀劇、排練的過程中，將自己代入秀卿思緒，感受那股爆發的巨大情緒從而何而來。後來她抓到的關鍵字是「失望」，向來隱忍溫順的秀卿，在見到既是小三父親，同時也是輝昌的老師、是她當年與輝昌結婚的證婚人潘父出現後，感受到的是背叛與不信任，進而歇斯底里，全面爆發，「老師，阮結婚的時陣，你不是祝福過阮兩個，百年和好、白頭偕老……」但其實秀卿內心裡的話是：「為什麼你身為老師，卻把女兒教成小三，來搶我老公？」

經歷過秀卿在婚姻當中有口難言的苦悶與怨懟後，張玉嬿打趣地說：「還好我選擇單身！」

實力派演員張靜之（圖左）與柯一正（圖右）飾演小三與小三的父親一角。（攝影／梁雯晶）

輝昌的選擇：不敢要也給不起

「輝昌是個文人，在劇中被秀卿、梨花兩個女人深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劇團）會找我演，我看起來這麼粗魯！」金鐘視帝游安順半開玩笑地這麼說。

作品豐富多產，有「最強綠葉」之稱的游安順，這次在劇中扮演英俊斯文、喜歡古典樂古斯塔夫•馬勒的男主角輝昌。他的演出，讓這個無法在世俗與真愛中做出選擇的角色，多了更深沉與複雜的詮釋，他可以斯文儒雅，同時也擁有懦弱無賴的一面。

在與梨花的地下情東窗事發時，輝昌禁不住秀卿的質問，他不耐煩地道：「要槍殺你就快給我死！不通殺頭飯給吃一半才開槍！」看似粗魯無情的回應，其實藏著當事人的愧疚與逃避心態，事實上他在元配與外遇間，無法割捨任何一個。

當談起劇中輝昌最後的選擇時，游安順分享：「我認為輝昌的決絕，是編劇與作家的美學選擇，但說白了他就是不敢要、也給不起。」使輝昌無法面對的，或許就像劇中梨花父親以「演講比賽」形容當初幫兩人證婚的回憶：「那款場合就像演講比賽……」

「婚姻」的本質究竟是出於愛？還是社會倫常？其中有多少真情、有多少是為了符合社會的期待，在輝昌的掙扎下顯露無疑。

「（外遇）是我自己在現實中不可能選擇的路，不過在劇中能走這樣一遭，儘管很難詮釋，卻很過癮！」對游安順來說，演員的工作能在不同的角色裡經驗自己在現實中不會做的選擇，並藉此擴展生命的寬度。

輝昌在夢中喊著「梨花」之名，面對元配質問時，藉故推託又同時隱喻宿世姻緣的回答「移山倒海樊梨花」，當中隱藏著對外遇的深情，也有不相信自己能為對方帶來幸福的愧疚，這是游安順這次詮釋輝昌一角最「過癮」而虐心的部分。

有「最強綠葉」之稱的金鐘視帝游安順，此次飾演陷入兩難的輝昌。（攝影／蔡傑曦）

不負如來不負卿

張玉嬿以17世紀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一句詩詞「不負如來不負卿」來形容對於《清明時節》的感受。對應上句的「世間安得雙全法」，箇中含意是活佛面對愛情，如果允許自己動情，即負了如來佛法；但對私我的感情視而不見，則是負了愛慕的女子。

她表示，這句詩詞除了能表達劇中道德與情感的兩難之外，「如來」也象徵促成一切發生的緣分，而「卿」是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包括觀眾與她自己。這個說法似也優雅地點出了，身為演員，除了要回應原著鄭清文、編導吳念真所堆疊出的劇本深度，並透過角色將其中情感傳達到觀眾的那一端之外，對於她自己而言，也透過《清明時節》這齣戲，帶她回到了表演最初的地方。

《清明時節》講述的不僅僅是婚姻外遇間愛恨情仇的糾葛，更試圖在道德批判之外，深刻描述丈夫、元配、第三者三個不同角色思緒情感，「《清明時節》是一齣殿堂級的作品，即使我們消失，它依然會存在。」張玉嬿表示。

游安順也期待曾看過之前版本的觀眾，能帶著自己生命中因各種體驗所促成的「昇華」，進劇院來與《清明時節》全新的版本相遇，他相信那一定會是不一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