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OFFICE創辦人暨創意總馮宇：「我們要做的，不是把孩子培養成藝術家」
對馮宇來說，無論任何設計案，設計師都不是主角，而是解決問題的橋梁。
IF OFFICE創辦人馮宇。
IF OFFICE創辦人馮宇並不是一個強調美感風格至上的設計師。他機智風趣、思考像大人也像孩子，對他來說，無論任何設計案，設計師都不是主角，而是解決問題的橋梁，教育設計更是如此，「我們要做的，不是把孩子培養成為藝術家。」對於這點，他從不懷疑。
「給我一個網子，我要捕樹上的蟬！」在台北市敦化南路車水馬龍的分隔島上， IF OFFICE創辦人暨藝術總監馮宇像個靜不下來的大孩子，一會驚異午後城市中的鳥鳴叫得如此大聲，一會在攝影師的拍攝下，突發奇想將斑馬線當作起點線，作勢起跑。
從小，馮宇就喜愛看日本卡通《哆啦A夢》——他仍習慣以舊時譯名「小叮噹」來稱呼。這部動漫開啟他對生活中各種事物天馬行空的奇想，「小叮噹的宗旨除了友情，就是想像力，任意門、竹蜻蜓，每集給你一種充滿想像力的道具，解決生活中的問題。」
對於生活的想像力與創造力，就是馮宇設計的靈感與動力來源。
從平面設計、識別形象、包裝設計，到品牌再造，馮宇帶領IF OFFICE團隊，打造出《2535》雜誌、永心鳳茶品牌形象、全家便利商店 「Let's Café」、「匠土司」識別與包裝設計等成功案例。在商業設計領域已是知名設計師的他，卻在九年前，意外地跨足教育設計，踏上他口中說的「奇幻旅程」，不僅參與台灣教科書美感革命，更從此引領他投入美感普及工作。
為教科書創造附加價值
2014年，馮宇收到署名「美感細胞」團隊發過來的email，信中向他闡述「教科書再造計畫」，希望藉由改造教科書培養孩子的美感，並誠摯地邀請他加入計畫。馮宇思考沒多久便回信答應，「我覺得很感動，這群年輕人當時還未畢業，就想為社會做一些事情，我當時已有小朋友，如果能幫上一點忙，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年輕人的熱血感染了馮宇，接下委託後，這趟為教育設計導入美感的旅程就此展開。
傳統教科書市場封閉，商業設計師鮮少涉足，且教科書溝通對象為兒童，對於習慣以成年消費者為客群的商業設計師來說，更是一大挑戰，他坦言：「如果我家裡沒有小朋友的話，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跟他們著手。」
馮宇認為，「美感」並非只是將課本改造成漂亮的設計版面，「一本教科書在傳遞知識之餘，能不能帶給小朋友更多想像力，這是設計師要為教科書創造的附加價值。」
馮宇為第二季美感教科書設計一年級的國語課本，提供貼紙讓孩子自由創作課本封面。
在第一季美感教科書中，由馮宇為小五下學期國語課本所設計的封面，沒有慣常的花俏插圖，只有一個寫了橫劃「一」的習字格，其餘的空白則留給孩子自由創作。「中文字是象形字，『一』可以是增添筆畫後的文字，也可以是一幅圖畫，或者任何形式。」沒有標準答案的設計，為過去單向傳遞知識的教科書增加互動性，不僅打開孩子的想像力，也讓他們在創造的過程中，了解文字的結構與意義。
美感教科書以體制外教材的形式出版，推出後獲得社會大眾熱烈迴響，促使政府開始重視美感教育的價值，也帶動教科書產業轉變。創立三十多年的教科書出版龍頭康軒出版社，在2017年首次與外部平面設計師合作，邀請馮宇設計旗下的小學國語課本。
不只是好看，還要讓教科書變好玩
但是，從體制外走到體制內，真正的挑戰才剛開始。
過去不乏有出版社邀請設計師操刀教科書封面，但整本內容委託外部設計師則是相當罕見之事。
事實上，教科書在設計編排上有許多先天限制，例如用字要符合教育部筆畫、插畫首重正確性與資訊性，包括性別人數要平衡、動物造型要符合實際特徵；為讓廣大的受教學生皆能負擔教科書，成本預算有限，在製作上大幅限制設計師的創意發想。
馮宇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教科書不是設計師展現個人風格的舞台，你必須忘記自己是設計師，就是其中一位老師，要思考如何用設計將知識有效率地傳遞給孩子。」
在他的構想中，設計不應該只是讓課本變漂亮，還要讓孩子覺得課本「好玩」。如何好玩？打開馮宇設計的國語課本，每一頁皆藏有小黑鳥，第一課有一隻、第二課有兩隻……以此類推，引導孩子找尋課本中的小彩蛋，讓教科書除了知識性之外，多了遊戲趣味性。
馮宇與團隊花了兩年時間，不斷地修改嘗試，終於在2019年打造出市面上第一本以繪本概念設計的「國語首冊」。推出後大獲好評，成為目前國小市占率最高的國語教科書。
馮宇與團隊討論產品的設計與製作。
對一位商業設計師來說，耗費兩年時間設計一本教科書，過程充滿挑戰，且難以彰顯設計師風格，相當不符合商業效益，有些設計師可能嘗試一次就打退堂鼓，但馮宇卻投入教育設計至今。
問他原因是什麼？他推推眼鏡，「一年大約有五、六萬名學童需要閱讀教科書，20年後就會有一百萬人看過我做的書了耶！這樣的影響力好像還行齁？」他大笑，幽默個性表露無疑。
話鋒隨即一轉，他說，其實，孩子記不記得教科書是誰做的不重要，他也不確定現在做的事情，對於下一代會產生什麼影響，「但如果有一個孩子，因為一本好看的數學課本，對數學產生興趣，我覺得這樣滿好的。」這位向來擅長以精準眼光解決客戶需求的商業設計師，眼裡流露出溫柔的期待。
欣賞生活中的各種美
「為什麼給小朋友看的東西，只能是『可愛』的？」馮宇拋出疑問。
在大眾的認知裡，小朋友的世界應該充滿色彩繽紛的事物，就連兒童節目的主持人，臉上也都掛著陽光燦爛的笑容。「可是你看現在的小朋友，他們愛看過場分鏡快速激烈的動畫、喜歡《鬼滅之刃》—裡面有友情、親情，也有恐怖的鬼怪，孩子接受度很寬廣，早已不是我們想像中的『美好世界』了。」
馮宇想要翻轉這樣的刻板印象。他跳脫以可愛動物造型作為與兒童溝通形象的慣例，為康軒「108課綱版國小教科書」設計十款造型個性各異的「主題人物」，包括機器人、外星人、雪人、三眼怪，甚至是非生物、不規則形狀的物體，這些主題人物貫穿各科教科書，陪伴孩子一到六年級的學習過程。
培養孩子的「美感」重點在於引導他們欣賞生活周遭各種事物的美，而不是停留在「漂亮不漂亮」的層次——它為什麼會長這個樣子？背後的原因是什麼？美在哪裡？
馮宇在2023年與麥當勞叔叔之家慈善基金會合作的「愛洗手小隊」也是如此。對很多小朋友來說，洗手是件無趣的動作，如何加入美感元素，賦予日常的洗手行為更多啟發，成為他以設計切入的關鍵點。
「能不能從想像力出發，讓小朋友對於洗手這件事情多一點參與感？」根據洗手的關鍵步驟，馮宇與團隊打造出「愛洗手小隊」，以大象水水、章魚泡泡、水獺拍拍、巾毛獅王四個角色取代拗口的「濕、搓、沖、捧、擦」口訣，鼓勵小朋友與愛洗手小隊一同勤洗手對抗細菌壞壞，將洗手轉化為一件好玩的事情。
在愛洗手小隊的造型與個性塑造上，馮宇加入小巧思，每位角色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我希望孩子從小就可以習慣這世界是非常多元的，存在著各種不同的長相、身高、體型的個體，學會欣賞各種美。」
美感要從生活中開始落實。生動活潑的愛洗手小隊，為洗手這個動作注入了美感與獨立負責的觀念，讓小朋友不再覺得洗手是無趣的行為，「培養孩子正確洗手觀念，也是一種照顧自己、獨立負責的教育養成。」
馮宇為麥當勞叔叔之家慈善基金會設計的「愛洗手小隊」。
美感是什麼？
馮宇也是台灣公領域設計的關鍵人物——他以設計導入的方式再造台北捷運中山站及公共消防設備、操刀嘉義市城市品牌識別、2021國慶視覺，以及2022與2023馬祖國際藝術島視覺設計，最新力作則是於9月底登場的2023臺灣文博會主視覺。而這趟由教科書再造計畫展開的美感奇幻之旅，一晃眼也已近十年。
過程中有驚豔也有批評，但一點一滴，人們開始驚訝地發現，不僅孩子的教科書變漂亮了，大眾也更重視公眾事物的設計美感，對於美感價值開始有了變化。
一路參與教育設計、公眾設計的馮宇，無疑是這十年以來台灣美感普及的重要推手之一。嚷嚷著沒有雄心壯志要做美感布道大師的他，問及美感普及該如何定義時，他不假思索地道出：「理解美、欣賞美、包容美。」
乍聽之下很像某個美感教科書的格言，他解釋：「每個人對於美的感受力不相同，世界上有各種美，我希望孩子能先理解什麼是美、欣賞它，有這種能力後，再從容自信地包容各種美。就像有人認為蛇皮很美、也有人喜歡紫色——OK，沒關係，喜歡就喜歡，這就是你認為的美，沒有什麼不行啊！」
馮宇為嘉義市設計城市品牌識別，並以「小城市，大創新」的口號重塑城市形象。
這些年來，馮宇一直試圖在大眾能接受的範圍中，把美感的概念往前推進一點，「被退回來了沒關係，了解什麼原因，下次換別條路再往前走一點，總會找到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點。」他樂觀地說著。
相較於尖銳批判，馮宇更喜歡找到做得好的地方，思考如何做得更好，「這也是台灣現在需要的——對於美的包容性，我們正在一起塑造對於美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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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雯晶
高雄人，學歷史，除了編輯之外，也做過企畫，曾任《VERSE》雜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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