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4

從材料出發，以文學為基底：II Design 硬是設計為商業空間賦予迷人詩意

近七年來，吳透領軍的「II Design 硬是設計」團隊成為備受關注的商業空間建築團隊，完成不少代表性的作品，從替老新台菜操刀新創品牌「永心鳳茶」的首店，到為老字號餅鋪「舊振南」打造漢餅房，他重新理解老店的時代意義，以空間定調品牌的新形象。接著又設計「全球50間最棒咖啡館」Simple Kaffa興波咖啡、「亞洲50大最佳酒吧」Draft Land、「亞洲50最佳餐廳亞洲之粹」AKAME⋯⋯，與名店的合作加上作品設計背後的文學想像，讓硬是設計成為台灣餐飲空間設計的獨特詩人。

帶領II Design 硬是設計團隊的吳透。（攝影／邱家驊）

高雄中正四路接連的老房樓面上，結婚百貨、茶店、牙醫、喜餅行壓克力招牌，琳瑯滿目地排成一幅光線亮麗的城市皮相。兜轉到後巷，未被收拾的雜亂後台，反射了城市生活的實況，在不抱以期待的平板風景底下，一支抿石子旋轉梯在眼前浮雕了出來，以超級戲劇手法從地面盤旋直上，通往由吳透主持的硬是設計。吳透把辦公室藏在城市的背面，正如他把自己藏在空間的細節，使人走來一路摸索、一路有戲，而誰能讀到深處，誰就被搔到癢處。

不同於學院派的空間思維

18年前，吳透為了找一張練書法的大桌，跑遍家具行卻苦尋不得，於是決定乾脆自己做一張——這是他接觸設計產業的起點。早期吳透鑽研實木與家具，累積作品經驗之後，便與朋友合夥開家具店，逐漸走入室內設計領域。2013年吳透成立家具品牌「木在」，2015年又成立空間設計公司硬是設計，他不走多數設計公司是先有空間、再有家具副牌的途徑，而是先練習細節控的家具，再把對家具的洞察放大到室內。此種「逆向」的導入途徑，使他對於空間的思考很不同於學院派。

業界常說吳透的空間提案之完整、精美，媲美廣告公司規格，對此江湖傳言，吳透覺得好笑，謙說那是因為他年輕不懂室內設計，自己胡亂摸索出來的方法罷了。「我不太懂風格是什麼。」吳透說話溫文爾雅，卻吐出設計師不敢說的禁語。任何家裡有小裝修過的人都知道，設計師提出的簡報裡，風格兩字至少會出現十次以上，但在這裡卻有意或刻意地避談。

藏在辦公室頂樓的茶屋，是吳透從自身對於茶葉的愛好出發，所悉心打造的秘密基地。（攝影／邱家驊）

「從風格開始討論的話，感覺設計就沒那麼自由，也很容易產生既視感。」或許大學讀法律的關係，在嚴謹的邏輯訓練之下，吳透慣於好奇一個空間生成的「法源」，定要使所有虛無飄渺的風格打死也要有合理的解釋。

以文學作品寓意空間

閱讀一個空白的空間，吳透習慣從探究哲學、歷史、文化的背景開始。聽他訴說一場設計簡報，最先討論的內容總不會是平面圖，而是一長串關於品牌的解讀，引用來自文學經典的大量符號。

舉例來說，在TCRC的新店Phowa Bar，他討論的是《西藏生死書》；在Simple Kaffa興波咖啡的旗艦店，則是引用了美國詩人羅伯特（Robert Frost）的詩作〈未行之路〉（The Road Not Taken）；而在台虎精釀的大安啜飲室，為完成黑暗與明亮重疊的空間概念，他研究了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近期與VERSE於台北表演藝術中心一樓打造的「VERSE baR」則以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巨作《風暴》以及現代印刷之父古騰堡的故事為靈感發想。

「是否想得太多？」想必許多業主會這樣疑惑。他的設計總有太多內心戲。吳透笑了笑，說：「這是我犯的錯吧！」不同於私有住宅，商業空間必須思考品牌本身，作為消費者可體驗的實體形象，這樣的設計案即使有諸多限制，吳透仍想把故事說得不一樣。

吳透為台南酒吧 Phowa 打造的空間。受藏文店名（意為「意識能量的轉換與遷移）」啟發，他在設計時以《西藏生死書》為發想基礎。（攝影／朱逸文）

他喜愛借用詩來寓意空間，因為他認為「詩源自眾人美好的想像」，別人不見能夠理解自己所設定的意義，但有中心想法的空間自然會耐看、有深度。為此他很「抱歉」地把自己明知故犯的「錯誤」貼在辦公室的門上，那是辛波絲卡（Wisława Szymborska）的詩句：

My apologies to chance for calling it necessity.（我為那些所謂的必然向巧合致歉。）

吳透將辛波絲卡詩作《在一顆小星星底下》（Under One Small Star）貼飾於辦公室門口入口處的門上。（攝影／邱家驊）

錯置之下見詩意

吳透的空間有戲，有的開場敲鑼打鼓吸睛，有的故事支線交錯迷離，他也常在角落開副本，吸引眼睛不乖的人去看到、去推敲，玩一場自問自答的海龜湯（Lateral Thinking Puzzle）。來到辦公室頂樓，上世紀鐵皮加蓋內藏了一間茶屋，這是吳透為自己設計的嗜好角落。

彎腰走入刻意壓低高度的門，不大的榻榻米室只有一堵牆、一盞燈、一張桌，牆堵在低光源下隱現月之陰暗面，遠看如同山巖，近看是舊時代工業機骸的拼湊。吳透生在府城台南，自小和大人同過老派生活，茶是離不開的慣習。

愛茶愛到夢想上山種茶的吳透，興高采烈地說要和大家分享他的新歡，第一泡先高山烏龍，第二泡選鹿谷茶，明顯是不太好的順序。「通常高山茶喝了，其他茶就不算什麼，但這位茶農很厲害，把低海拔做出不輸高海拔的韻味。」一席刻意顛倒順序的茶，正如他在玩味空間材料的手法，吳透喜愛把簡單便宜的材料放在前面，用設計去造出不曾被看見的美感，反而把昂貴的材料用在不易被看見的地方。

他探問：玻璃能否柔軟如水、黃銅能否薄如剪紙，而木材能否被焚燒，展露出它們的另外一面呢？面對材料，吳透習慣去改變它、調整它；他認為不順從材質的原本思考，才能產生設計上的反差，「這種錯置會產生詩意。」

堅持材料革新的設計師任性

紙上談兵何其簡單，但真要做到材料革新，那可不是後端敲敲打打就能了事，有時必須上溯到最源頭的生產線；然而，要以單一設計案的用量去要求工廠接單，簡直天方夜譚。早年吳透為了裸露明管可以排得好看，磨過不少水電師傅（現已成為最堅強合作夥伴），後來又為了地面嵌銅一直「盧」雷雕廠與泥作師傅。商業空間設計不同於居家設計案，迫於營業時程的壓力，從提案到完工通常只有三個月，在如此節奏快轉的工期內，吳透卻還要研究材料或開發技術，同行看了傻眼。

在RIVON禮坊高雄門市案時，吳透終於來到任性的極致，為了完成不規則波浪玻璃從熱壓廠煩到玻璃廠，「我一週去兩次，『盧』到廠長受不了，說可以幫我試看看。」他頓了頓，說：「我就是台語講的『孽潲（giat-siâu）』【註1】吧！」前提是，吳透告訴廠長，開發所有損失他來吸收，所有工法都可以公開，生產成品也能對外販售，他只要能做出來就好了。

「設計推到最後能有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能想著怎麼讓它變好看、收到最好看。」從符號、空間到材料，諸多細節說也說不完。而完成的空間如同文本，吳透身為空間的作者，把詮釋權交給了使用者，「我丟出的球只要有一個人可以接到，就滿意了。」

【註1】台語，意指作孽，此處用以自嘲。

AKAME

這是由魯凱族廚師彭天恩所創立的餐廳，地點座落在三地門山上的部落裡。設計上並不遵照傳統使用原住民符號，而是以「大武山上的榮光」來思考，最精彩的包廂天花板使用龍眼木炭拼成，用八個高度重現大武山的等高線地形，加上手打銅牆的不均勻光澤感，製造出隘寮溪夕陽餘暉的感覺，再現客人從山下到山上的路途風景（AKAME的餐期只有晚餐）。建築選用龍眼木炭為主材料，直接連貫AKAME「燒烤」的料理核心。（圖／II Design 硬是設計）

Simple Kaffa 興波咖啡

Kaffa是衣索比亞的咖啡原生地，也是世界最早發現咖啡的森林，吳透以「森林無盡藏」定義空間，外觀包覆大量黑色木料，內在保留原屋骨架，並大膽打開兩座天井。前方天井使用桃花心木樹皮拼成大牆，營造幽暗密林的氛圍，後方天井直通玻璃屋頂，彷彿樹梢篩落斑斑天光的明亮感，又是不同境界；加上花藝師李霽的兩項裝置藝術「Memorial」與「Stair」，營造出兩種不同的林間散步感受，也傳達咖啡風味的多元體驗。

吳透還設計了一道結合三輪車圖像的鐵花門，刻意使用微微扎手的黃銅齒輪替代門把，借用聖經裡「荊棘」的意義，表達「保持初心就可以推開荊棘的門」的想法，呼應創辦人吳則霖從咖啡車創業走到世界冠軍的奮鬥故事。而吳透把冠軍獎盃以及創辦人的著作擺在不起眼處，隱喻「一條人少的路上」以及「淬鍊之後的承擔」，相當耐人尋味。（圖／II Design 硬是設計）

Draft Land

以「退一步的質感」為發想，使用燒杉打造黑色外觀，並刻意屏蔽內部空間，只留下高度125公分的一幅橫窗，使外人只見杯觥交錯，卻不知酒從何而來，必須屈身窺視才能看見黑暗中低調現形的鍍鋅鋼板吧台，從材料到心理層面都呼應退一步的意念。此外，燒杉是「火焚之後更加堅強」的材料，也暗喻創立者鄒斯傑在一片不可能聲浪中，堅定打造新型態汲取式雞尾酒吧的信念。（圖／II Design 硬是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