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3

「本事空間製作所」在全台打造神奇宇宙

由洪和培與謝欣曄一起兩人主導的神祕空間團隊「本事空間製作所」，其設計風格在全台掀起風潮。

最近，社群上「本事宇宙」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從台北的詹記麻辣火鍋敦南店，到高雄的猻物咖啡，分布全台、風格獨樹一幟的多處空間，吸引眾多人潮踩點。它們都出自由兩人主導的神祕空間團隊「本事空間製作所」之手。

走進台中本事空間製作所之前，可先在一樓coffee stopover black點一杯咖啡，等洪和培與謝欣曄一起「呼吸新鮮空氣」之後，再走進只依靠午後幽微日光斜射的二樓辦公室裡。人高馬大的「小又」謝欣曄，與氣定神閒的洪和培，前後師承同一位建築系教授曾瑋，小又敬稱和培一聲學長。

本事原為和培所創，以台中為起點，台南永康的「St.1 Cafe / Work Room」是和培與小又第一個商業空間合作案，但雖說是合作，身在台南的小又只是協助現場丈量。原任職公共工程建築領域，與和培合作過後，決定轉向商業空間設計，30歲的小又必須將過去經歷全部砍掉重練。

30歲這樣的時間點是個關鍵嗎？「沒有耶，當時我只是想如果只是大公司裡的一個小員工，根本沒有機會碰工地，那40歲時怎麼辦呢，一想到就感覺很可怕。剛好學長那邊做了St.1後讓我覺得很有趣。」兩人合作至今，初期台中業主多為陌生客戶，台南則靠人脈口耳相傳，現在案量大，誰有空誰去做，不分地理你我。即使兩人手法終究各有其方，卻不想讓別人看出差異，畢竟對品牌來說，成果一致才是重點。

台南永康「St.1 Cafe / Work Room」

設計只是陪伴品牌成形的最後一步

「我覺得決定一家店長成什麼模樣的關鍵，還是在品牌的策略設定，本事只是為品牌做最後的呈現而已。」如果業主沒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就來找本事詢問，他們會先請對方回去想清楚。否則光是本事空間設計的時程，三個月設計、三個月施工，一般業主無法承受時間成本。

「所以單從物件空間好壞去評斷要不要接案，其實很危險。」和培表示，不是非要推掉案子或勸退客戶不可，本事只是清楚知道定位。只要業主整體條件都準備好了，室內設計的角色就如定裝，無論高級訂製服或機能潮流工裝，都只是幫助品牌成形的最後一哩路。

近兩年，網路突然出現「本事宇宙」風潮，有些人跟著本事版圖一間一間集點，就像藝術祭看作品蓋章一樣。

現在很多人踩店家是為本事，而不為咖啡、餐點或商品—本事設計的選擇優先權，有時已超越品牌。他們怎麼看這個現象？「我們真的沒有那麼偉大。」和培冷靜道。他們謹守本分，只讓設計完成優化服務的任務。做出漂亮的空間作品，與開店營運是否成功，絕對不可劃上等號。

改裝施工後的詹記麻辣火鍋店

身處兩地：一冷靜旁觀，一熱情攪和

同是台中人，和培與小又的經歷大為不同。和培安定踏實，讀書工作都在同一座城市，事業起步也在這裡，但如果問到台中印象，他說，只是單純對這座城市比較熟悉。小又則自幼四處搬遷，宜蘭到新莊，新莊到台中，再落腳台南，至今12年。

「台中在我看來是全台灣小巷文化保存最少的城市。」和培說。台中存在整齊劃一的建案、大面積商業空間，各種品牌容易空降進入，任何一個鐵皮屋都可撐起模樣，卻少文化支撐，不像台北新潮，捷運連接各個城區，也不如台南老派，機車、單車就能走透—台中如其名，有點卡在中間，有點尷尬。

「不過現在有『台灣府儒考棚』這樣的空間出現了，覺得中區好像可以慢慢發展起來，再擴散出去。」和培認為生活方式與都市的紋理、都市的尺度有關。「還好台中第一條捷運出現了啦。」小又好心地補了這句。

或許台中捷運未來能扮演疏通角色，讓更多人流動於城區之間，撿回遺落於城市角落的語言，那時候，設計並不是非有不可的重點。他們從不覺得有重大的使命感，可以因為商業空間設計而去改變一座城市。

即使訴說這一切的和培，宛如河對岸的旁觀者，土生土長台中人的他，其實長久安居於此，只是因為不愛變動，這一點很摩羯座。和培敘事有條不紊，神情不動如山，小又則是另一套路，思緒多工，躁動焦慮，能言善辯，好惡分明。如翹翹板兩端的兩人，極致互補，巧生平衡，或許這平衡，就是天秤座的小又所追求的安全感。

台南「St.1 Cafe / Work Room」內裝設計

居住在台南的小又，是被老房子留下來的。「台南小小的，我好喜歡。」以前做公共工程的經驗，他感覺對待空間的態度是大動作的，這使他陷入迷惘。一位專門修復古蹟的前輩，讓他驚覺過去在各個都市不斷遷徙的歷程中，從來不曾留意老房子的存在，而台南，卻是走路跌倒就會跌進一棟老房子裡啊，這些老屋帶他翻進城市的百年文化，一步一步教育出現在的他。十二載台南生活，人情有親疏遠近，小又融入成在地的參與者。

如果有所謂「本事語彙」的符號

說起「本事語彙」，他們先否定所謂「語彙」如此羅蘭巴特的詞，但思考一秒，又推翻自己：「可能是我們都喜歡異材質的混搭，這是來自我們共同的指導教授曾瑋。」「挑戰異材質接合與適合的構築方式，我們喜歡玩這些東西，有些人會把組合藏在裡面，但我們就會故意翻出來讓大家看到，如果覺得組構方式很美的話。」

小又熱烈地說這樣帥那樣美，和培隨之在後緩下腳步：「我覺得那比較像是喜歡運用一種冷門的技法而已，最後呈現的模樣，才會是我們希望被拿出來講的。例如我們究竟怎麼看待『空間』，怎麼整理新概念去嵌合空間，還能吻合品牌營運模式，那就會獲得新的可能性。」

「整理」，他們在此終於提出本事空間設計核心上的關鍵，落在整理，而非創造。並非因為當下流行所以複製，或因空間限制而遷就妥協。本事團隊有擅長使用的材質，但不代表必定刻板地套用每一場，能與客戶一起烹調素材、做出新菜，更有樂趣。

「詹記麻辣火鍋敦南店」案，他們開始嘗試與業主一起考古所謂「經典台風」；「Sidoli Radio 小島裡」案，結合錄音室、咖啡、藝廊與唱片行的複合空間，小又與設計師一起整理了大稻埕百年摩登的時代感。

「Sidoli Radio 小島裡」結合錄音空間與咖啡藝廊

適業主所想，但再多給一點，那一點是什麼呢？「就是我們最近的喜好是什麼吧！像是上一場畫太多鐵，我受不了，下一場就用很多木頭。」業主找上門，有時遇到功課不做只想買「名牌」的（本事可能不同意我用這兩個字），有時出現看過每件作品才三顧茅廬的業主，不設框架讓他們放手去玩；也有像苗栗「Pergram Coffee」，未聞其名只是單純喜愛其作品，就在Instagram聯繫而一拍即合的。

「我覺得要把案子顧好，未必是形式上的呈現，而是有沒有在案子裡為業主設想，顧到該顧的各個角落，再加入一些設計者的意志。我們總是想嘗試新鮮靈感，其中必有風險，時間、材料、成本、人力等都需評估與承擔，但盡量在每個案子置入一些新的材料、新的工法、新的概念、新的轉彎。」

羅蘭巴特在《流行體系》中曾這麼定義：「能夠閳述樣式的字彙只有兩個：一是『流行』，一是『過時』。」本事對於變成「流行」的狀態，堅定地採取守勢。和培表示，不希望五年、十年後回頭看，看到的依舊是一陳不變、連自己都嫌膩的景致。因此當本事不知不覺被推上風尖浪頭，他們更小心翼翼。

「每一次都往後丟一點東西，再往前踏一步，不要回頭。」和培不容許過多牽掛，小又則情懷猶在：「但如果一回頭看發現都不一樣，累積出不同成果，我自己就會覺得很有趣，也有脈絡。」畢竟商空案必須妥協於現實的必要框架，不像做藝術可盡情耍帥吧，「在同樣尺度並且不影響預算上，只要這裡帥一點、那裡帥一點，慢慢累積設計密度，我就很開心，這是工作的樂趣。」

如果可以辨認一組「本事語彙」的符號，我想是開心與帥。而這道形塑出本事與眾不同的脈絡，或許就是能在五年、十年後繼續生存的武器。

本事宇宙的觀看與星叢

苗栗「Pergram Coffee」

即使本事並不想在每個案子裡蓋相同印章，但人們終究開始抓出屬於本事的脈絡。從第1案到第55案，總也有所累積。和培笑說，這件事情應該是因為小又吧。比起隱身幕後的學長，小又是跟著日本動漫長大的新世代網路重度使用者。

作為設計師，小又掛在社群軟體的時間簡直不成比例，有時樂於分享新知，有時突然變身戰神。他最常做的就是用攝影整理案件，從施工到完工，外觀、內裝、角度、紋理，他捕捉滿意的細節，這裡怎麼轉、那裡怎麼收，細節的記載持續堆疊，人們跟著小又的眼神凝視，也就慢慢訓練出角度相近的眼神。我稱之為一種「審美教育」。小又趕緊糾正：「這麼說好像太重了，應該說是觀看的方式。」

這讓我立刻想到藝評大師約翰伯格，他在《觀看的方式》裡論述觀看的關係：「我們只看見自己凝視的東西。『凝視』（gaze）是一種選擇的行為⋯⋯我們關注的從來不只是事物本身，我們凝視的永遠是事物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從小又的觀看，拉長為本事的觀看，再帶動眾人的觀看，他不小心透過社群媒體的排列，擴散出本事哲學。

六年下來，本事盤點出55個案件，不包括已關閉作品，數量仍快速累積。偶見「本事宇宙」關鍵字出現，形容本事擴及全台版圖，此現象宛如呼應班雅明的「星叢理論」。每個作品就是一個理念，每個理念就是每一顆星，人們從每一次的觀看中產生關係，作品的部署因而形成星座，人們眺望星空，便發覺一座具體的本事。

沒有真正的台式卻也什麼都是台式

是否曾經思考「台灣味建築」如何站上國際？和培的確想過。他認為要講台灣風格到底是什麼，必須承認台灣文化就是被殖民過的結果。荷蘭、明清、日本，台灣文化經每個時代層層累積，風格遺留在時間皺褶，壓出多重層理，所以台灣乍看血統雜亂，中式混閩式混港式混日式，他認為沒有什麼風格叫真正的台式，卻也什麼都是台式。

以上2圖為台南市「PARIPARI apt.」餐廳門面與內部設計。

「但換個角度去想，十年後再回來看，我們也只是擠進這個堆疊的一部分，總有一天，我們做的東西也會被視為『台式』吧。風格這種東西是後設的，如果硬要從頭牽強主導，會很容易掉入形式的陷阱。」語畢，兩人又交談了幾句最近討論荷蘭時代建築形式，話鋒再轉回來：「以前覺得補習班大樓外面看板招牌好醜，現在看看覺得好像還不錯。」

論美學，和培認為美學一開始是被教出來的，乾淨街道與漂亮建築叫做美，但隨著生命經驗的走向，例如旅行、生活、政治認同，美學就會轉移。小又再拿他們的經典作品「詹記麻辣火鍋敦南店」的台風為例，他認為就算詹記不做或是本事不做，遲早有一天會有人做到，還原某一時期的台式風格，因為這不是本事獨創，他們只是先行跟著客戶回頭整理，宛如一場又一場的風格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