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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工房」楊惠姍談張毅:除了藝術,他留下的是對文化信仰的執著

「琉璃工房」楊惠姍談張毅:除了藝術,他留下的是對文化信仰的執著

「琉璃工房」創辦人張毅於2020年初冬離開人世,兩年後他的人生摯愛楊惠姍將其重要手稿、講稿、散文、隨筆集結出版《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是告別、是紀念,也是寫給文化的最後情書。閱讀張毅留下的文字,字裡行間是對文化的使命、憂心與想望,也有他對生命的思索與感悟。

楊惠姍近期將張毅生前的重要手稿、講稿、散文、隨筆等文章集結成冊,出版《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攝影/楊奇融)

「琉璃工房」創辦人張毅於2020年初冬離開人世,兩年後他的人生摯愛楊惠姍將其重要手稿、講稿、散文、隨筆集結出版《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是告別、是紀念,也是寫給文化的最後情書。閱讀張毅留下的文字,字裡行間是對文化的使命、憂心與想望,也有他對生命的思索與感悟。

提及張毅,在他的名字旁大抵一定會出現兩個名字,一是楊惠姍、另一個則是琉璃工房。

七、八年級生多半是從琉璃認識藝術家張毅,聞名世界的琉璃工房成為台灣之光,兩位創辦人張毅與楊惠姍自然是重要推手。然而熱愛電影的資深文青,對於《玉卿嫂》、《我這樣過了一生》依舊歷歷在目,這兩部電影,皆是出自還未認識琉璃藝術前的導演張毅之手。

1983年,張毅憑藉第一部作品——與陶德辰、楊德昌、柯一正合作的集錦式電影《光陰的故事》打響名號,成為台灣電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後所執導的《我這樣過了一生》,更為他贏得金馬獎及亞太影展最佳導演,而他執導的最後一部電影《我的愛》,更被美國雜誌《綜藝》(Variety)年鑑選為台灣電影百年(1895~1995)十大傑出電影之一。

楊惠姍與張毅創辦華人第一個琉璃藝術工作室「琉璃工房」。(圖片/琉璃工房提供)

電影事業輝煌,1987年張毅與楊惠姍卻決定從世俗急流中勇退,放下如日中天的電影事業,創立華人第一個琉璃藝術工作室「琉璃工房」,投入現代琉璃藝術創作。三十多年不懈耕耘,不僅將品牌打造成為台灣文化創意產業的先鋒,更帶動亞洲華人傳統玻璃工藝的復興。

2020年張毅因病驟然離世,對琉璃工房而言少了指引方向的舵手,對楊惠姍來說,則是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生夥伴。對於來不及見證與參與張毅輝煌時刻的群眾,也幸好能從玻璃藝品、電影去認識這位多棲藝術家,而這也是楊惠姍為何要將其重要手稿、講稿、散文與隨筆,集結成冊,透過《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這本書,我們得以從文字去理解張毅——一位時代的文化思想家。

《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琉璃工房創辦人張毅的文化信仰》,天下文化出版。

我來、我見、我思

這三十多年來,除了在琉璃創作上不斷革新,張毅最無時或忘的還是文化傳承。

在書中,無論是理性的談論著宗教藝術的慈悲與智慧,或是感性地從閱讀中理解生命與快樂真諦,甚或是旅途上也能從伊斯坦堡街頭的貓,思考城市文化,或是從京都的一盤漬物裡體悟日本人的嚴謹有序,在在感受到他無時無刻對文化的在意。翻閱著《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一書,兩百多頁的厚度,也概括不盡張毅對文化的執著與真情。

「每次看他的文章,我就很懊惱自己做不到,為什麼我沒有他的心思細膩與觀察敏銳。」嘴裡說懊惱但更多的是對張毅文采的仰慕,書出版後,楊惠姍天天將它帶在身旁,過去遇到煩惱、疑問,身旁總有張毅可以解答,如今,也算是見書如見人,文字成為一種力量。

張毅文筆極好,精煉有力充滿底蘊迴盪,行雲流水又極富想像跳躍,楊惠姍說,張毅是標準的射手座,文字之所以如此自在自由,來自於他總是對萬事萬物充滿好奇。

琉璃工房剛起步的那幾年,總是形影不離的兩人經常飛至世界各地,找尋琉璃創作的各種可能。他們來到敦煌欣賞石窟雕像,看遍佛像創作書籍與展覽,張毅曾驚嘆寫下:「頭部已斷,冠也損了,也許永遠不再知道祂原來飛舞在什麼地方。然而在斑駁裡,為什麼能夠依然如此燦爛動人?那強烈的動感仍然壓抑不住地想要飛起來?」——〈飛起來,微笑地飛起來——我看北魏飛天頭像〉(1997年台北故宮「雕塑別藏」展品專文)

從電影製作到琉璃藝術推廣,張毅始終熱衷於藝術的傳承。(圖片/琉璃工房提供)

甚至只是坐在飛機裡,一萬多公尺的高空上,他也有所感動:「飛機正飛過巴格達上空。高速飛行,卻只覺得優雅如飄浮,滑翔,曾經是史丹利.庫比利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的華爾滋。耳機裡是,New Age音樂。沒有雲。窗口下方,萬里的黑夜。密密閃爍如鑽的光,千千萬萬地聚成華美的人間。原應是世界仇恨最密集的人間。」——〈飛行的眼睛〉

書中大部分的文章、張毅說的故事,楊惠姍都在身旁一起經歷,但她現在看著這些文字,卻有種熟悉又陌生的即視感,彷彿重新遊歷,也更想記住他的所思所想,成為他留在人世的證言。

楊惠姍說:「我常覺得他的一生就如書名一樣『壓抑不住地想飛起來』,他常常飛出去到處看、到處觀察,但如果只是看,那只是純粹旅遊,誰都做得到,但他可貴的是,不只看他還會反省沉澱,領悟出道理,並透過創作實踐。」

我思、我寫、我創造

是的,見識再多、閱歷再廣,沒有才華與熱情,也不見得誰都可以做到,在生命長河中竭盡所能燃起星火。

19歲就寫了小說《源》,張毅被評論家稱讚為「繼張愛玲、白先勇之後,少見的文字風格」,該小說被改編為電影《源》的劇本,由陳耀圻導演,張毅因此獲得第28屆亞洲影展最佳編劇獎。

第一部執導的電影就進入了台灣新銳電影導演之列,即使張毅從來不喜歡「新銳」這個稱號,後來改編白先勇小說的《玉卿嫂》,不僅成為導演奠定自我風格重要之作,也讓楊惠姍推上亞太影后。之後的《我這樣過了一生》橫掃金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編劇等重要獎項,在順風順水之際卻毅然退出。

昔日張毅與楊惠姍的合作,為「台灣新電影」寫下重要一頁。(攝影/楊奇融)

離開電影圈,文化成為張毅更大的使命,與楊惠姍一起創辦琉璃工房,開文創產業的風氣之先,期盼藉着復興中國琉璃藝術,做些有利於文化承傳的志業。

即便從拍電影變成琉璃藝術創作,張毅與楊惠姍依舊扮演導演與演員的角色,楊惠姍說:「他是大腦,負責靈感發想;我是手,負責設計創作。」兩人合作無間創作出無數動人的藝術作品,張毅甚至負責琉璃工房每件作品的說明文、每篇對外的講稿、宣傳等文章,沒有一個字不是出自於他手。

「那時候幫他在松菸(文創園區)舉辦追思會,我們想將這些年他所寫一萬多張作品說明文一張張浮貼在將近十米寬的牆上,終於貼滿後,也只不過貼了三千多張。」她回憶,張毅用文字賦予作品靈魂,字字句句都是他對每件作品的情感與哲思,想到這裡,楊惠姍又止不住哽咽,「以前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現在卻分外感到珍惜,就像過去,我偶爾穿他的衣服,原本只是好玩,但現在穿上他的襯衫、領帶、褲子,每一樣東西,都成為一種陪伴,一種思念。」

將光芒傳承下去

張毅離開後,楊惠姍沒有時間悲傷,必須扛起他留下的責任,不能像過去一樣只專注創作,還要了解公司的營運、財務,甚至是對外的演說、講稿與採訪也都要一手包辦,「所有事過去都依賴他,我現在只好被逼著要長大。」

她指著自己因為書寫過多略為腫脹的手指說,「這三年我持續書寫,除了是承繼他的重要工作與使命,另一方面,也是我的修行,透過寫字,不斷反思對很多事情的觀點與想法,希望能像他一樣體悟更多、思考更深。」

透過書寫,楊惠姍彷彿承繼了摯愛張毅的工作與使命。(攝影/楊奇融)

楊惠姍說,張毅直到最後,留下的最後一段影片他都還在談文化的重要、傳承的必要,他從來沒有改變過這個初衷。琉璃工房是他文化傳承的火炬。「工房很幸運是,張毅在世時,已經完整建立了品牌文化,根基扎穩了,方向錨定了,未來十年、二十年,依舊可以與時俱進、不斷創新,正如張毅所說,文化要不停地動的,不停疊加、不停地累積。」

以文化為信仰,在電影裡追尋、在琉璃裡揮灑,張毅帶我們看見一位文化人的思想與心跡,可以如琉璃的光芒,不朽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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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游姿穎 攝影/楊奇融 編輯/郭璈 核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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