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代暢銷作家張西(二):我們這世代最普遍的是存在的焦慮
作家張西認為人一定是尋求肯定,並不否認自己渴望尋求肯定,即將邁入30歲的她也談20世代間普遍共擁的存在焦慮,以及她的下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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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西認為人一定是尋求肯定,想要從別人的反應中,看看現在的我長什麼樣子,他也不會否認自己是渴望尋求肯定的人。她談論身為創作者,所看見20世代間普遍共擁的存在焦慮,明年她也即將邁入30歲,她希望帶著更明晰的自己持續書寫。
鐵:接下來的問題是,你和文學創作的關係。這可能會稍微犀利一點,但我發現你會很誠實地討論這些問題。你是非常暢銷的作家,但你覺得你跟這個文學體制的關係是什麼?你覺得你是一部分嗎?
西:我覺得我不是一部分。我常常覺得文學是個精緻的甜點店,而我像是提著一袋滷味在門口吃的小朋友。比如說參與文學獎,看文學院作者寫出來的作品,發現我跟他們有很大的差距。但小時候,我對文學是有想像的。
現在我對文學具有一種想像,至於有沒有要去完成,有沒有加入自己的內涵,自己的質地,去完成這個想像,這另外再說。現在對我來說,我不會再把它想得這麼小,反而有時候覺得,你只要觀察好你的生活,說完你想要講的話,你表達完,你對於文學都可能是進行一種參與。不一定是成為,不一定是變成,我覺得這是我現在想到,我可以參與文學的方法。
鐵:但你過去會焦慮嗎?你覺得自己是個認真的文字寫作者,但不一定被體制承認。
西:可能不是焦慮,而是困惑。我可能會想說,那邊是什麼啊,會很好奇,可是我覺得這個焦慮或困惑,不會讓我停止去對這件事情進行探索。因為我覺得很多時候是,當我焦慮或害怕或恐懼時,人是會先停下來的。但我在創作上,是不會因為這些事而停下來。最後就會發現,原來我在探索的過程,也是進行了文學的參與。
現在的我仍然不會太急切地想要定義什麼是文學,也不會過度地吸收創作前輩對於年輕創作者的評價,我覺得了解各種觀點永遠是好的,但自我的內心也要有所輪廓。也許未來的我會改變,但是至少現在,我仍享受和渴望創作時自己最純粹的狀態,我相信那是我最大的底氣,去訴說我看到什麼、我感受到什麼。
鐵:像你剛剛講的甜點的比喻,但你會想把那個甜點店的門打開一點嗎?或者說,你覺得像你們90後的作家,是把那個文學的想像打開了一點,還是說現在還是有種壁壘分明?
西:因為我自己不是文學院學生,所以沒辦法這麼說。但我覺得可以想成吃蛋糕的人和做蛋糕的人。我比較是吃蛋糕的人,我吃得出來這甜甜的很好吃,我明確知道,我沒辦法成為做蛋糕的人,我可能就是燙個滷味,跟大家分享滷味的人。
閱讀就像飲食,每個人喜歡的味道都不太一樣,所以也慢慢學會,不過度在意蛋糕做得很好的人,對於我手上的滷味的評價。如果我們用這個比喻,它都是一種飲食方式。所以我覺得文學就是,不同類型的創作者,會照顧到喜歡不同口味的讀者。
鐵:我看到你的新書,有王聰威、陳雪這些重要的文學創作者的推薦,所以看來你也是希望透過他們對你創作的肯定。
西:人一定是尋求肯定,我也不會否認自己是渴望尋求肯定的人。我覺得尋求肯定是想要從別人的反應中,看看現在的我長什麼樣子。不過,我在寫這本小說追求的事情,是我能不能把這個長篇故事寫好,我能不能駕馭一個六到八萬字的故事。以前我寫散文,一篇大概六到八千字,或甚至更短,所以我對這本書的企圖心,最有成就感的突破,是我可以駕馭一個六到八萬字的故事。
鐵:你曾經在訪問中說過,你想做或羨慕張愛玲是透過生活來寫時代。你現在還是覺得,張愛玲是你的role model嗎?
西:是。但我覺得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模樣。所以基本上,我敬佩他的地方,在於他很認真地去體察他的時代。這個特質是我所學習的。我現在還是一樣,會喜歡用很多小的事情去觀察我所看到的。三毛說過一句話:有很多很深的東西,我們可以透過比較淺的方式去看。我常常覺得我的創作中,我是用比較淺的方式去看這個大時代。畢竟我自己的生命經驗沒有這麼大。我必須從小小的觀察,去拼湊這個時代的模樣。
鐵:你其實滿期待自己成為不同領域的創作者。你也曾經在別的地方提過,希望看到文字作品被影視化是很好的事。所以你會有這樣的期待嗎?
西:當然,我這次的創作也是朝著希望可以影視化的方向進行,包括創作時會把情節想像成一幕一幕的場景轉換在寫。一樣是在說故事,卻是不同的形式。身為一個創作者,對於自己作品會期待有不同的方式去展現。
鐵:所以你是期待看到創作變成不同的可能性,還是影視化以後,它的影響力和穿透力會更大?
西:我比較期待看到故事的可能性。假設這個故事反應時代的某一個部分,它有更多的可能性,就更有可能把這個時代的模樣留下來。
鐵:剛剛聊張愛玲寫他活過的時間和場域,這也是你的企圖,那回到這本書《葉有慧》,你覺得在什麼意義上反映了這個命題?
西:它其實是從一個小小的提問,開始進行一連串的成長。在每一個時代,我們都是透過提問,去認識我們身邊的人事物關係。甚至為什麼這個時代長這樣子?如果要從這個故事反映的話,我覺得就是提問,不斷不斷地提問。
鐵:這是你們這個世代的某一種特色嗎?例如經常有些困惑,對於自我、對於探索。對你來說,既然這個書的主題是提問,你觀察到你身邊的朋友也常這樣嗎?
西:這是在20到30歲之間遇到的很多朋友容易會有的事情。因為,二十幾歲的人應該是慢慢地建立好自己的個人特質,建立起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在這個狀況下他去提問的時候,他會有所碰撞,會有所保留。這時候如果去反問,我是誰、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為什麼我活在這個土地上,我的認同甚至是我的家庭是誰,都會有一個新的解釋。就算是第一次對自己、對世界的重新認識。
鐵:你們這代,你和你朋友最大或最普遍的焦慮是什麼?
西:很普遍的是存在的焦慮。因為使用了很多的社群,社群會讓很多人的感受在上面被放大,很強烈地感覺到,啊,好羨慕喔、好快樂喔、好悲傷喔。不過,雖然感受很大,可是自我的感受卻很渺小。感受很大,但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這個矛盾是一種存在的焦慮。大家會覺得,那我的意義是什麼?我的價值是什麼?為什麼我都看到別人在發光,但我好像是最暗的那一個?這是來自我們這個世代,剛好是從沒那麼熟悉網路到走進網路群體的感受。如果下一個世代,已經在網路裡面,可能就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感覺。
我覺得大家很容易焦慮,那個焦慮來自我們抓不到我們確定的事情。身邊的朋友會很想尋求那個確定感。無論是在網路上看到的東西、身邊人給你的聲音裡面,都會想抓到你確定的事情。但是我覺得當你抓到一個確定的東西時,它可以帶你去面對更多的流動。我覺得生命一定是流動的,你必須要接受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是新的,都有不同的事情會發生。
鐵:關於存在的焦慮,幾十年前年輕人就很迷存在主義,也是對存在的焦慮。這個時代我們想探討,社群網路對於焦慮,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西:我就想到《美麗新世界》裡有一句話講到,行動就包括結果本身。所以我會覺得有所提問、有所焦慮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它開啟了我去觸及這個世界的開關。
鐵:剛剛說到你們這個世代的焦慮,這是我們這一期的核心主題。那作為寫作者和創作者,20世代會有某種普遍的焦慮嗎?
西:就我來說,最大的焦慮是沒有辦法維持現在的狀態。創作是這樣的,你把一個作品完成後,它就完成了。我的生活又回到一片白色的Word檔,我就要再重新創作,我要一直維持在能讓白色Word檔跑出東西的狀態,我覺得這是身為創作者最大的焦慮。
維持的下一步,就是進步。現在很多社群,會讓我們很快速地感受到被認同、或是被肯定,大家好像滿喜歡我的。這件事情其實滿危險的,如果你要去進行創造,就會變成阻礙。如果只去尋求這些認同,對於創作會有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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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那你要怎麼讓自己的白色Word檔不斷出現新東西?
西:我覺得要先認清到,我的生活空白的地方,是需要新的東西進入的。比方說做不同的創作,或不同生活方式的嘗試。比如說我接下來要去英國唸書,這些就會是我努力讓自己有新的動能產生的狀況。但前提必須是要認知到,每一個我所獲取的東西,是因為我有這個需求。
鐵:你為什麼要去英國唸creative writing(創意寫作)?你作為創作者感受到什麼樣的不足?
西:我想強化我的敘事線。因為我沒有文學背景,沒有系統性地學習過創作這件事,我在學的那個是剛好是小說敘事。
鐵:每個創作者都有創作能量耗竭的時候,小說家可能一年兩年寫一部長篇小說,有些人可能固定寫專欄,但經常會腦汁枯竭。可是,你是頻繁地在網路上不斷寫東西給讀者看,我覺得這是最大的挑戰,也和傳統寫作者很不一樣。對不對?
西:小時候寫日記已經是我的習慣了。創作對我來說,當然要分體裁,如果是散文的話,我是每天習慣性地要寫一些東西。如果是小說創作的話就是完全不一樣。像這本書的創作,我會很有意識知道,要開始寫這個故事了,會花很長時間留下這個故事的準備期。
創作的形式不同,一個是比較隨機的,打開有感覺就寫。一個是有目的有策略性地在寫。其實,我每天吐出的500字,其實就是我生活的一小時,但其實我的生活還有另外23個小時,也許是我太習慣網路的使用了,所以對我來說就不是一個辛苦的事了。
鐵:在這個時代,你會感覺到這樣一種世代的斷裂嗎?不管在認識事情或品味價值,包括對張西的喜愛應該都是很世代性的差異。你會想要去對話這樣的事情嗎?
西:對話是時時刻刻都需要發生的。一定是要知道過去,怎麼養成現在的自己,才有辦法創造新的東西。我覺得分眾有一部分可能是來自於同溫層、演算法造成的結果。包括現在上《VERSE》也是會覺得,如果可以觸及到不同的人群,產生對話是很好的。無論是對於創作、對於人生、對於所處環境的掌握,都是透過對話去慢慢建立起來的。
鐵:明年30歲了。下一個十年,不管對於人生或創作,你接下來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西:就還是持續寫耶。我應該會寫到七、八十歲吧。但是我會感覺到,接下來的創作會跟以前比較不一樣的是,之前的創作是帶著很多的困惑,包括在創作中認識自己,把認識自己的過程呈現出來。未來的十年,可能是帶著這個已經認識好的自己,比較明確的自己,去進行創作。
鐵:所以你三十就不惑了!
西:沒有啦,沒有不惑。持續帶著困惑,但是,我身上已經有相對以前更明確的東西了,會拿這明確的東西繼續去探索這個世界。
鐵:你覺得你為什麼很紅?受歡迎一定是因為打中很多人共同的感受,你覺得那可能是什麼?
西:應該是因為我很平凡吧。因為你足夠平凡,足夠和同樣年齡層60%、70%的想法很相似。他們可能就覺得,你說出了和我很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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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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