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宜農專欄:傾聽「無」中的聲響 從雲門舞集《定光》到林強的《娛樂世界》
我時常覺得「聲音」最浪漫的存在意義,便是身為一座把萬物連接起來的橋樑。這座橋樑是很原始的,無需多言,也沒有任何接縫。
10月初看完雲門舞集鄭宗龍老師的《定光》,為其中的生命力與爆發力懾服,尤其特別喜歡他對「聲音」獨特的執著。
我時常覺得「聲音」最浪漫的存在意義,便是身為一座把萬物連接起來的橋樑。這座橋樑是很原始的,無需多言,也沒有任何接縫。《定光》之中,舞者藉由自己的身體,一邊舞動一邊發出大地、以及到後來一瞬間無法辨識,可能更來自神祕內裡的聲響,這種肢體與聲音「一體成型」的快感,著實令我著迷。
在各類報導、採訪,以及鄭宗龍老師自己的簡介之中,都有提及他小時候跟隨家人在夜市擺攤叫賣,在街頭聲響的包圍下,建立了自我藝術底蘊的歷程;因此在過往,像長篇作品《十三聲》這樣的舞作,就能感受到這個特性被完整呈現出來。那是極致迷人的,尤其對於一直以來,對人類世界最嘈雜的角落,至今依然同時帶著強烈渴望與恐懼的我而言。
據內容精美的節目單描繪,《定光》的生成,從發想、訓練、編作到完成,舞者是集體在山上探索的。那麼,如果鄭宗龍老師是從街頭走向山林,我反過來,便是從山林走向人類世界。
我的整個童年與青少年時期,都與父母一起住在北投山區、一座老電梯公寓裡的小套房之中。空間雖然小,但是視野廣闊,陽台望出去便是整座中正山。至於假日,一家三口的娛樂行程很多時候也都是往上走的,有時候是走幾個小時的山路,有時候是開著二手破車往惇敘高工旁邊的清水溝,就著裡頭的水洗車。
如今回想,我的童年可以說是相當不文明,鮮少科技、沒有玩具、沒有世界資訊、沒有人,而這也讓我了解到,原來這樣的「無」之中,其實是充滿著無數聲響的。說到「無」,我便想到為《十三聲》、《定光》等舞作製作配樂、長年修佛的林強老師。我總禁不住猜想,在佛理與電子軟硬件之間徘徊的進程,或許會是一段「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的道路。
那麼,曾經是紅遍大街小巷,甚至激活了新台語歌運動的巨星,在做完一張名為《娛樂世界》,並以〈逃脫〉終結的專輯,打破了市場對自我的期待以後,倏然退居幕後的林強老師,其內心的聲響,又是經歷了怎麼樣一種「從有到無」再「從無到有」的過程呢?
或者,就像我所認識的山,「無」其實才是最劇烈地嘈雜?想起小時候,其實一開始接觸的流行樂也就是林強老師的《向前行》。爸爸車上總是在放,我雖然不懂大致含義,台語也說得不好,但是可以跟著爸媽一起合唱整首歌的。
時至今日,人們已經逐漸理解到人生真正的價值,並不只是「向前行」就能找到;內心或許是看起來最「無」的一塊,但實際上卻壓縮著最大的能量波,好比無邊際的宇宙。而長大以後我依然超級喜歡《娛樂世界》,勝過林強老師的前兩張專輯很多很多,我永遠記得已經開始做音樂、卻對未來一片茫然的自己,第一次重新聆聽這張滿載著憤怒與覺悟的專輯時,內心所受到的震撼。
「不要想著被愛,要想著自己要什麼。」這是《娛樂世界》教我的事。
我從山而下的成長,經歷了「從無到有」之後,如今是慢慢在「從有到無」的過程,而在無與有、有與無之間來來去去的藝術家們,他們的人生故事以及作品,就這樣被迫成為被我臆測、陪著我思考的夥伴。說來也是對他(它)們有些不好意思⋯⋯但藝術所釋出的友善空間,我會心懷感激去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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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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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農
創作歌手、演員、喜歡寫字的人。曾發行《海王星》、《Pluto》、《給天王星》等個人專輯,著有童書《風中的小米田》、短篇集《幹上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