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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琦專欄:銀幕上的裁縫與欲望

王君琦:眼耳浪

王君琦專欄:銀幕上的裁縫與欲望

不管設計如何,和規訓畫上等號的制服,總是令人反感。改制服於是成為一種微叛逆的儀式,70 年代的褲管要在風中搖曳,80 年代則要縮口才不嫌老土。

「捲尺環過身時,裁縫師就在跟前,與陌生身體之間異常靠近的距離,帶來瞬間的張力。正是這樣在日常生活中亦有所感的經驗,做衣服不時在電影中成為關鍵情節。」

不管設計如何,和規訓畫上等號的制服,總是令人反感。改制服於是成為一種微叛逆的儀式,70 年代的褲管要在風中搖曳,80 年代則要縮口才不嫌老土。改褲子是入門款,學區邊的裁縫師都知道附近的毛頭學生們時興什麼風格,收放個三、五吋只需要口頭囑託,雙方即有默契。進階版做衣服需要量身訂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昔日中華商場有一整排店家專攻制服訂做,功夫扎實的師傅們深知如何讓制服摻入一點流行的味道,變制服為時尚。

生平第一次做衣服,就是在天橋下做一件合身挺立的黑色西裝外套,再搭一條摺線立體精緻的黑色尼龍百褶裙,硬是要讓制服壓下的青春騷勁有個出口。量測時,師傅身手俐落地一橫一豎拉出肩膀與手臂的長度,捲尺環過身時,裁縫師就在跟前,與陌生身體之間異常靠近的距離,帶來瞬間的張力。正是這樣在日常生活中亦有所感的經驗,做衣服不時在電影中成為關鍵情節。

影史上最經典的橋段之一,應是《戀愛與義務》裡阮玲玉所飾演的楊乃凡因為從事裁縫,得以再見自己當年為愛逃離父母之命的丈夫而拋下的一雙兒女。藉由貼身丈量,她偷渡了骨肉相親的渴望。一顆從女兒冠英身後拉背的肩上景鏡頭,不著痕跡地讓阮玲玉一人分飾的母女兩角同框,特寫除了捕捉她臉上愧疚與欣喜並存的衝突外,幾乎要踰越分際的輕撫磨蹭,更顯出為人母不由自主的激動。

在禮教嚴明的社會裡,做衣服產生的肢體碰觸,往往游移在紅線的邊上。《紅玫瑰與白玫瑰》裡壓抑蒼白的煙鸝,正是藉此得到了情慾與權力的快感。原本一路在俯角鏡頭裡微微頷首以表溫順的煙鸝,在一場量身的戲裡,被以略為傾斜的鏡位呈現出身體朝上的贏家姿態,在視覺上對比蹲在她跟前的裁縫,而此時裁縫正在圈出女人胸腰臀的魅力數字。

在張愛玲的原著裡,振保是因為裁縫師碰觸煙鸝身體時有了不同的神情而意識到兩人之間的私情,但在電影裡,要拍到神情的取鏡距離,反而替裁縫師增加分量,讓他無法「看上去也就是一個裁縫」。取而代之的,是煙鸝一身花色異常繽紛的旗袍,與振保的觀點鏡頭裡裁縫師來了半晌卻仍躺在桌上原封不動的新裳。

最直接挑明以裁縫中介身體與欲望的,莫過於王家衛的《手》。衣服要做得好,不能單靠技藝,華小姐虐人的挑逗,讓小張有了具體投射,才能有朝一日成為張師傅。以物寓意是王家衛最擅長的手法,一雙手在布料上來回穿梭,彷如細細愛撫。

華小姐穿上了小張對自己的欲望,一襲華服成了戰衣,可惜終究抵不過世態炎涼敗下陣來,但張師傅依然死心地守著那些再也不合穿的旗袍,對象已經失落,過度的依戀遂成戀物。電影最後張師傅悲涼的愁容,是因為解離完成,他再也無法假裝自己假裝相信。

裁縫,裁的是欲望,縫的是人心,一針一線拼接成銀幕上欲語還休的永恆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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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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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王君琦
  • 插畫/子仙
王君琦

王君琦

專業靠電影,吃飯配電視,開車走路聽廣播。因為被花蓮的土黏住,得以受山海照拂庇蔭多年,至深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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