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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照理說,沒用的東西應該都不要錢才對

高耀威:孤獨的街頭求生指南

No.2 照理說,沒用的東西應該都不要錢才對

有時候被問到「幹,不會累嗎?」,但想到世界上很多地方有奇怪的人在做「奇怪但讓人覺得很有希望的事」就不會累。

幾年前在台東朋友家的民宿裡混,看到楊宗翰的「空屋筆記—免費的自由」,裡頭提到他學生時期前往克羅埃西亞當交換學生時,陰錯陽差地住進一間廢棄屠宰場,與一群佔屋者四處撿拾蒐集廢棄資源及食物,過著低度消費的生活。

我被這些文字構築的畫面啟發,也試著在當時經營的自創品牌服飾店二樓,開一間免費商店。這個啟發對我來說也是個反思,想看看在一個物資充裕,房價開始大幅成長的商圈裡(正興街),免費的觀念能激起什麼火花。

當時住在斜對面的獨居阿嬤因腰傷搬去安養中心,房子空下來租出去,長年相伴的阿嬤說要把家裡一些陳舊的杯盤擺飾送給我,我便順勢把這些東西整理上架到二樓的免費商店,再加上鄰居們紛紛貢獻自己打算淘汰的東西,一下子二樓空間就顯得琳瑯滿目,活絡的商圈裡出現不太合理的免費商店,自然陸續吸引好奇的人士前來一探究竟。有一次遇到一個香港人,下樓後跟我說:「你知道樓上有一本古書在香港很值錢啊!」,我聽了原本很好奇,但立即沉下來跟他說:「你不要跟我說,不然我的慾望會被勾引出來,留著給有需要的人帶走就好。但你既然知道它很值錢,怎麼不拿走。」那個客人停頓了一下說:「可能我也不需要吧。」至今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本書。

免費商店計畫在正興街房價高到離譜之際黯然落幕,結束的原因不是因為房租坪效問題(我的房租多年來漲幅不大,也因此讓我可以嘗試這樣的空間實驗),而是大家都拿東西來放,帶走的人比較少,這個空間實驗,促發了來訪的人開始反省家裡無用之用的東西太多,紛紛拿出來捐,演變成供過於求的窘境,空間亂成一團整個無法收拾。

在那之後,我發現街上的空屋開始變多,以前是房子沒人用是因為沒有人潮,後來是因為租金隨著人潮高漲,店家敵不過成本壓力紛紛離去,高懸的房租讓人卻步,空間閒置的時間拉長,形成人潮與空屋的矛盾場景。

順著這個資本主義市場的情節脈絡,我開始去想——

沒人要的不是應該免費才對嗎?

憑著這樣大義而脆弱的概念,一有機會就會去鼓吹擁有閒置空間的屋主,可否釋出作為「公益」使用,當時聽聞台北已有公部門主動活化公有閒置房舍、招標經營活化的單位,有的甚至會由政府基本修繕後釋出,但習慣以「由下而上」原則來行事的我,則在找尋一個民間版本的模式,由地方仕紳(房產擁有者)直接讓出空間,沒有利益交換的情況下,讓閒置空間轉化挹注成地方的能量。

說真的,展開探索行動後,閒置空間還真是琳瑯滿目(這詞用在沒用的東西上還真適合),朋友引薦台南巷弄內有個廣闊後花園的閒置房舍,改造後用來給從台南畢業的大學生免費入住,交換他打掃空間及接待外賓(來台南演出的人可以申請入住);澎湖偏鄉村長帶我去更多不同的閒置空間,原因大多是「裡面有拜公媽」、「產權擁有者很多不好處理」、「偶爾會回來住(但已經好幾年沒回來)」、「必須囤放傢俱物件(大多已經腐敗不堪)」、「之後要打掉重建(但遙遙無期)」,前陣子有一位移居花蓮的人寫了一篇文章談到「返鄉後,安居比樂業困難」,房子不好找,閒置空間卻一堆。先沒時間感慨,後來在那個澎湖偏鄉挑了一間閒置超過十年的房子(被當作倉庫),改造後打算用來給「想體會偏鄉海濱生活」的人來長居。就這樣一棟一棟的不斷做著各種實驗,就算有的房子後來被收回,但透過「以廢棄材料改造閒置空間」的低成本裝修法,不覺得失去些什麼,總有一天要弄一個理想的免費居住模式出來。

有時候被問到「幹,不會累嗎?」,但想到世界上很多地方有奇怪的人在做「奇怪但讓人覺得很有希望的事」就不會累。

例如將近五十年前,澳洲有一個農民,因為不滿政府小麥配額政策的不公正,悍然宣布以自己的農地為領土,獨立於澳大利亞聯邦之外,並自立為「親王」,澳洲政府的忽視與不以為然間接成就了這件事的合理性,這個模模糊糊不太被承認,又無法全面否認的「赫特河公國」,有通行的護照,有自己發行的郵票(雖然不被澳洲郵局承認,但還是能順利地寄出去),一切如夢之夢。今年因為武漢肺炎影響了觀光收入,宣布滅亡,但在四十幾年前獨立的那天,早已經把世界敲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到現在持續給予我們暗示與力量,未來的某一天,免費居住的時代就要來臨,但願能活到那一天。

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
  • 文字/高耀威
  • 頭像插畫/子仙
高耀威

高耀威

以前,自以為是的想當一個能堵住水壩的少年。變成中年後,試著在潰堤的世界裡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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