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宜農專欄:在聲音聚集之地,妥協與否的衡量
今日世界的聲音,因為一場夢而變得更巨大、更有份量了一些,讓我懷疑起或許在心裡自己都不見的角落,其實早已經做過妥協與否的衡量。
風光明媚的早晨,天是藍的,陽光在矮房的切割下長出了稜角,在老社區靜巷的水泥牆上以高雅、莊嚴的姿態靜止著。然而我住的地方其實是多條巷子匯聚的中心,四面的巷都是寬的,這結構可以說是建成了一個天然的聲音聚集系統。音波的道路並無阻礙,由四方一路通透而來,在這裡碰撞、交融、回溯,於是無數個這樣的早晨,我於清晨醒來,耳朵裡接收著整個社區的雜響。
這裡的鳥尤其多,尤其勤奮,每日陽光剛透過雲層的時段,便開始又一輪關於生存與情感的溝通。這裡的人也是多勞的,多半的人們都是早早起床上班,並且秉著簡樸、愛物的精神,出發前一定認真給代步機車訓好訓滿。
喚醒了的油門先怠速個五分鐘,手有閒暇最好再催個幾下讓它暖得更激烈更裡面一些。那一催下去也就催裂了我夢的縫隙。這當然不是那個誰的錯,只不過在隱蔽的角落,一個對他或她而言陌生之人還是被迫得要提早回到現世的節奏。
這些時日,世界的聲音之於我,那份情緒是不簡單的,生意盎然的反面,是無數次再也無法安定的覺悟。這大概也就是人與世界的關係縮影吧,世界那樣豐饒,多感的人們努力修鍊也修不成一種關閉通路的才能,於是狀況好的時候能夠喜悅,狀況沒那麼理想的時候,一切便成了抵擋不住的侵略。
今天早上我是從這樣一場夢境被喚醒的:夢裡有一台會聽歌的機器,作用是分析所有尚未上架的音樂作品,並提供一組關於這首歌在商業市場上方方面面的價值數據。這台號稱「娛樂市場預言家」的機器似乎不太給面子,我放了一首剛做好的歌,分數很低,注定小眾的一次露出,花錢發了便是一場豪賭(其實現實世界裡歌曲上通路,如果不做什麼大宣傳,並不耗費太大的資本,不過這畢竟是夢)。
記得在夢境裡,我有一種事情走到這一步才深刻意識到某些真相的感覺,原來(夢裡的)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為了找到這個世界對於聲音價值的定義而努力,並以為這樣努力,應該就能順順地往該去的地方去了。面對著都還沒發生就預告好了的失敗,夢裡的我開始想,現在我該拿出什麼樣的態度呢?還能相信自己嗎?若執意信了,與這事件有關的人們又會相信我嗎?那如果我們一起信了,這份不與命運妥協的精神會感動蒼天嗎?
到後來,心情竟然逐漸從沮喪轉變為亢奮,因為發現自己手裡握著能夠證明、矯正大眾定義之誤的資格券了。這該說是生性樂天嗎?這夢本身即是中二而荒謬的,醒來以後的現實,是大眾定義早已不再單一。如今是人人都能在分眾裡稱雄的時代了。
只是夢的層次可以這麼複雜並不常見,在夢裡認識到了其實已經做出某種妥協的心情,以及妥協以後仍不能成的困惑,這都不是現實中的自己真實擁有過的經驗。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能好好隔絕世界聲音,傾聽自己的那一類,那個一路都在妥協的人設,與我應該算得上遙遠。結果,今日世界的聲音,因為一場夢而變得更巨大、更有份量了一些,讓我懷疑起或許在心裡自己都不見的角落,其實早已經做過妥協與否的衡量,那麼,當時的自己做了什麼樣的選擇呢?我真的拒絕過什麼了嗎?窗戶外的聲響喧鬧不停,春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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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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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農
創作歌手、演員、喜歡寫字的人。曾發行《海王星》、《Pluto》、《給天王星》等個人專輯,著有童書《風中的小米田》、短篇集《幹上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