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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人生》的寓言:在資本帝國中飄浪  獻給不得不上路的人

《游牧人生》的寓言:在資本帝國中飄浪 獻給不得不上路的人

在趙婷的《游牧人生》裡,亞馬遜的工作看似不差。但對四處打工求生的現代游牧者而,他們的怨言在電影裡未曾出現。

你是否曾夢想過,一覺醒來開啟門窗,看到的是美景,聞到的是自由,聽到的是寧靜。彷彿這世間的汲汲營營再也與我無關,不再被世俗追趕。不用在早晨的咖啡裡迎來水電或瓦斯繳費單;也不用在難熬的傍晚思索今天還剩多少預算,是否足夠撫慰疲憊不堪的自己。對我們而言,這樣的生活近似遐想,但對四海為家的當代游牧者而言卻是日常。

改編自2017年同名的報導文學,趙婷導演的《游牧人生》有一半是創作,也有一半是真實。她找來書中採訪過的人物,例如在原著《游牧人生》中受訪的琳達(Linda May也在電影版中飾演自己),透過口述(與演出)道盡她的人生故事。然而無論說過多少次,無論在受訪時描述,抑或在大銀幕前演出自己,她的經歷依然難以言喻。

這部劇情片融入了紀錄片的質地,讓觀眾彷彿也坐在房車的沙發上,或是搖曳的篝火旁,聽著一個個脆弱又私人的故事。

「那年2008年,我投了許多履歷,找了很久的工作,卻從來沒收到過任何回應。在那個年代裡實在是太困難了。再說,我的年紀也大,誰會想用呢?所以我打算自殺,買了一瓶酒,打開家中的瓦斯爐。如果不幸還醒過來,就點支菸將這一切都炸了。但當我看著我那兩隻可愛、依賴著我的小狗,一隻可卡犬,一隻貴賓狗。」琳達娓娓說出絕望的過往。

「但我沒辦法這樣對他們,這一想我才發覺,我也沒辦法這樣對待自己。快62歲了,我上網查查我的退休金,上面寫著550美金。我可是工作了大半輩子呀,從我12歲那年開始,我甚至還養大了兩個小孩,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在網路上找到了一個鮑伯威爾斯 (Bob Wells)介紹廉價房車生活的影片,想著或許我可以住在房車裡,到處旅遊,再也不用工作。」以房車為家的生活是何種模樣?透過電影,可以感受到如嬉皮生活的飄蕩與克難。

他們被這個時代推出家門

這趟冒險是在尋找著迷失的自我,卻沒有《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那樣富足的浪漫。這趟冒險同樣遠離了塵囂,卻又沒辦法像《阿拉斯加之死》豁達而無拘無束。這些游牧人,曾經接近過馬斯洛金字塔的頂層,早已回不去只求溫飽的那個年代。在健身房的淋浴間洗澡,在自動洗衣店裡投著硬幣。

在房車堆積充滿回憶的裙子與盤子,說著曾經美好過的回憶。從裡到外,他們都還是有著過去曾經富足的生活痕跡。然而這些痕跡在他們身上結了遮不住的疤,卻也讓他們更極力的想證明自己的自由,而不是位受害者。「我不是沒有家,我只是沒有房子。」法蘭西絲麥朵曼在戲中這麼說。

他們或許不需要你的幫助,但他們絕對需要你看重他們尊嚴。然而為了生存每個人都需要妥協,他們妥協的對象卻是那些對他們不聞不問的企業。當經濟蕭條、礦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工廠零散地座落在沙漠之中。

而高齡的游牧人則成為他們最優質的即時勞工,他們可靠,辛勤認份,抱怨也不多。彷彿就是不停包裝的小精靈,為亞馬遜這位聖誕老公公準備好一份份禮物送到每一戶人家中。

拍出我們的自由  沒拍出我們的折磨

「亞馬遜的工作如何?」「薪水不錯。」法蘭西絲麥多曼所飾演的法倫默默地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在趙婷的《游牧人生》裡,亞馬遜的工作看似真的不差,帶頭的組長說著注意事項宣導,員工們有說有笑的你一言我一句,彷彿這裡其實是個工作夏令營,可以拿點錢還能渡過有人陪伴的時光。

趙婷在訪談曾經透露,她想在電影中專注在政治議題之外,探討人們所經歷過的種種。確實她也辦到了,我們從法蘭西絲的視角探索了游牧人的原野生活,他們相濡以沫的情誼一度令我以為烏托邦其實就在不遠前方。但當車陣駛去,夕陽西下,音樂淡出,現實又伴隨著滾滾紅塵把我們拎回現實。

如同這些游牧者歷盡滄桑充滿紋理的面容,趙婷清晰勾勒出他們的自由、渺小與孤寂。但與此同時卻模糊了他們工作的險峻。

我們在書中讀到殘酷的現實:72歲的夏琳絲曾在擔任營隊負責人時被打斷三根肋骨;68歲的史蒂夫在遊樂園工作時從輸送帶跌落失去生命;71歲的查克斯在亞馬遜工作時被擊中頭部應聲倒地,公司醫護人員跑來將他扶起,宣布他沒有腦震盪後便將他送為工作崗位。「我恨死這個工作,亞馬遜大概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奴隸主。」 

琳達沒有任何的忌諱,但是她的抱怨在這部電影裡未曾出現。就像是《極地追擊》裡被掩藏在冰雪大地上的少女屍體。被奪去了身體,被羞辱了心靈,赤裸著走在靄靄白雪,無論怎麼呼救都無人聽聞,無人知曉,所有的吶喊最後都只是寂寞的喧囂。

沒有刻意的取景,但《游牧人生》不時出現壯麗而惆悵的夕景,呼應著他們的人生與這脆弱卻極度依賴的自由資本經濟結構。片中,當大衛帶旅客走在風蝕的峽谷裡,遞上充滿孔洞的石頭,他說:「曾經有空氣存在裡面過,才有空洞。」而他們的存在,便是上個時代繁榮的空氣所留下的空洞。

當代游牧者在下個時代會成為他人的空洞還是化為沙礫失去蹤跡?唯有繼續上路,才有選擇的希望。「獻給不得不上路的人,我們路上見!」如此波希米亞式的道別,雖看似瀟灑,但其中的辛酸苦澀卻也一言難盡。現實面的複雜總是超出電影呈現的浪漫,然在畫面與對話的縫隙之間,仍待我們進一步尋求更美好、更「進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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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字/Mion
  • 劇照/二十世紀影業
  • 責任編輯/游千慧
Mion

Mion

讀的是食物設計,寫的是影劇,做的是Podcast。曾任《VERSE》聲音部編輯,畢業於米蘭工設學院。嘗試著各種說故事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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