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透過展覽思索「花蓮在你心中是什麼風景?」
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問出「花蓮在你心中是什麼風景?」並用展場中的光影迷人嘗試為你做答。
容許我將你比喻為冬季遙遠的
山色,青玉的寒氣在懷裏
素潔呵護著一群飛鳥無聲掠過
多露水的稻草堆。讓我們
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容許
我將你比喻為櫻樹的出生
三月羞澀和四月的狂烈
多飾物的陽傘在眼前打開了
讓我們向收穫的山谷滑落
這是我們的家鄉——〈帶你回花蓮〉楊牧
穿越最後一道狹小濕漉的隧道是鎖,崇德老茄苳與大橋甸甸便成鑰匙,花蓮人到家了。山脈相讓,綿延一百多公里的縱谷與海岸,家在林間、田野,稜線與村莊。過去路險,得計算礁岩與海的退卻節奏、跳浪才能歸鄉。現在便利,你來,在每個清晨、午後與黃昏前往,正像阿美族語中的Palafang,來做客或是去拜訪,緣份好時就一次又一次的奔赴。
花蓮這片土地承接各種凝視與抵達,風景也隨著不同相遇有新的敘事。初次見面可能是畢業旅行,再次落腳隨著家族出遊,或者曾經某個週五深夜,你從城市遁逃,隔日醒來望見窗外的太平洋正被艷陽蒸烤。
「花蓮,在你心中是什麼風景?」2021年 Palafang 花蓮跳浪藝術節用回家的方式來串連答案,10位當代藝術家、8個衛星展區、30處藝文友善空間,此刻眾人正向著收穫的山谷滑落,這是我們的家鄉。好山好水好⋯⋯?
「講到花蓮大家都會想到觀光,但這些景緻花蓮人或許有不一樣的感受。」花蓮首屆新創當代視覺藝術品牌活動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將主題策展定為「後花蓮八景」,源自1951年書畫大家溥心畬旅花,應當地友人駱香林居士邀請繪製了花蓮八景圖。
太魯合流、能高飛瀑⋯⋯山水草木轉化為水墨空靈,讓世人對花蓮之美更加充滿遐想。70年後的今天,花蓮山水還是只有觀賞遊覽一途嗎?後花蓮八景特展邀請十位藝術家用繪畫風景 / 再造地景 / 人造地景等方式重新詮釋風土,藉由藝術賦形的無限可能,對花蓮提出另一種敘事。
「藝術家們有著不一樣的感知能力,像是葉子奇老師繪製出看不見的空氣景色,伊祐.噶照則將水的流動、身體的感受轉化為具體表達。這些感知能力在花蓮環境中被滋養、長成,甚至生活常伴下,會轉化為什麼作品?」
曾經策劃2018年Pulima藝術節、2019年大窩穿龍圳地景藝術節的港口部落邦查Nakaw Putun,邀請這些扎根定居或回返他城的花蓮藝術家們,一起透過藝術重新看見景觀對生活、文化、乃至價值觀的影響。
一種只能從風景窺見的真實
「每次回來我都會去海邊。」2017年以《花蓮白燈塔》獲得臺北美術獎首獎的王煜松,將他在花蓮溪口嶺頂考古遺址感受到的時光帶來現場。「那些東西默默存在,我們沒有去開挖發掘它也還是在那。」當作品《花園—花蓮》的圓球在搭建軌道上滑動時,就如同考古遺址的文化層般,地心引力是物質存在唯一的證明。
「我們從某個角落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球。」王煜松對隱藏又真實的事物充滿興趣,而遍佈史前遺跡的家鄉恰巧回應他年輕的探索。
史前遺址超過155處的花蓮,有著台灣島上人類最早生活的痕跡。千百年來,自然環境就被巧妙運用在維持生活。「這條路,祖先們走的時候是打獵,我們走的時候卻是風景。」同樣看見了看不見的過去,紅葉部落出生的藝術家宜德思.盧信,在攀爬南華奇萊的山徑上瞬間理解當代的自己正走上過往的日常。
作品〈鈕扣的記號〉便是因為行走時彷彿聽見祖先們領步的衣裳聲響,於是將傳統服飾上的紐扣圖騰放大覆蓋沿途風景。「可是,很多我們認為是美麗的部落景色,其實是殘破的。」一轉身,她的另個作品《我看見》展現著許多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爭議與土地受傷的事件。「新聞過去大家就忘了,但這些都是我關心的事。我想畫成作品,每次展出就會有人記得。」
土地還在,但連帶的記憶與生命觀卻逐漸消失中。花蓮人口高達三分之一是原住民族,過去有著最親近自然的生活方式。然而現代觀念卻將自然視為資源,分配、交易、利用。「所有事物都已命名,彼此關係都已從屬」,定義風景的歷史由誰決定?
藝術家Pakavulay巴卡芙萊(黃錦城+Malay Makakazuwan 瑪籟)的作品《沒有被認出的詩》,用鋤頭和斗笠拼接成如同紀念碑的物件,探討墾殖意涵。「農業的開啟實質上是改變了原本的地景,改變了另一群人的生活方式。」
自然總是無私,山林水土能夠回應我們的需要,卻無法承擔過度的想要。曾經花蓮風景與生活其中的人是緊密連結身土不二,但在國家權力介入後,自然環境被定義為財富資源。日治時期,壽豐與玉里開闢多處林場,大樹倒下蟲鳥噤聲;國民政府水泥產業東移,寧靜山脈囫圇吞食炸藥作響。花蓮的風景成為什麼?
人類世的豐饒與代價
「部落的人被遷離山上後,能選的工作就只有礦工或林班。」風景決定命運,命運決定時代。擅長織材運用的林介文,成長部落上方就是一個礦場。部落生活與礦業息息相關,她選擇用溫柔的織布包裹住怪手。作品《停工》結合太魯閣族傳統織布、花蓮家戶常見夏天用來遮陽的綠網,以及每逢選舉插滿街道的競選旗幟,因為有時候風景無法選擇。「這些會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東西,是我們真的想要的嗎?」
石材業與礦業,一度在花蓮輝煌蓬勃,從業者高達全縣人口五分之一,產值破百億。但是隨著全球化生產基地的轉移,開採礦石與水泥加工逐漸衰退。藝術家邱承宏的錄像作品《大理石廠工人》藉由推行損壞修復的板車在礦場中夜間行走,另一作品《觀音》則紀錄式微中的手工產業佛像雕刻。兩者都帶來由盛轉衰的寂寥疲憊感,隱隱呼應著邱承宏自身家族過去經營林木業的樣態。
人類對物質的佔有消退,就能夠將風景原貌歸還嗎?答案似乎隨著物理的不可逆讓人失望。人類世(Anthropocene)一詞在2000年出現,暴露了人類行為正在改變地球大氣和海洋的嚴峻現實。身為海洋民族的原住民藝術家伊祐.噶照,近年來發現海底安靜得令他懼怕。邦查文化中的歌謠舞蹈與知識都與海息息相關。
但人類對自然的掠奪、浪費後的棄置,讓海的生命力迅速消退。作品〈如果海只剩下風景〉以廢鋼筋表現海流線條,將海底下的哀傷撈上陸地質問,當我們扼殺著那片46億年來賦予生命的豐饒之海,怎麼還能自在得意地享用著海平面以上的風景?
風景就是我們的語言
「風景不是純粹視覺,跟內在的騷動很有關係。」出生於玉里、曾任台北當代藝術館館長的潘小雪這次將自己的舊作《沒有土地的風景》,與新作《暴亂的風景》、《病毒的風景》、《震碎的風景》組合成《不安的風景》系列作品。
「這些風景都在鄉下很舒服,但是我在感受上很不安。地震、戰爭,再加上疫情中被遺棄、死亡的感覺。」風景存在活的視野中,心境便決定筆觸,揮灑出安居與焦慮的衝突。
英國詩人約翰濟慈John Keats曾說「景色雖美,人情尤佳。」(scenery is fine but human nature is finer.)藝術家們對風景的理解來自個人生命脈絡和環境互為因果,人性下冒險的、無奈的、掙扎的、甜蜜的都無法被忽略。
「花蓮對我來說就是回家呀!」2020年獲得南島國際美術獎典藏獎的李屏宜,過往畫作以嫁接生活日常呈現超現實為內容。在知道將以家鄉風景創作時陷入緊張,最終選擇從爸爸的視野望出去。轉化一位老花蓮的攝影作品用自己擅長的木刻版畫表達,當中是描繪風景,也是複寫記憶。
「所有的風景都在記憶裡,但要畫的時候自己必須決定。」屢屢創下台灣當代寫實繪畫拍賣紀錄的葉子奇,相信與風景的相遇都是剎那。因此即便眼前展示著花蓮人再也熟悉不過的燈塔、太魯閣與海上光影,但透過藝術家的心眼仍是能重新看見。葉子奇這次為了Pafalang花蓮跳浪藝術節,特別商請收藏家出借七幅作品,加上自己收藏的《山雨・花蓮三棧》,是相當難得的機會。
「這三十幾年在外面展那麼多,Nakaw提到回家展時,我就被觸動了。」作品不羈共融的妙工俊陽在外名聲赫赫,卻是第一次回鄉展覽。帶來作品《廟會交陪仙仙仙》當中有神話有廟會也有原民舞蹈。「這個人在創作時完全沒有任何包袱,非常自由,好像有另外一片天地在觀看。」
策展人Nakaw也一再懾服於妙工俊陽的自在,而這種不設限的態度或許可以追溯到許久以前。「從小我在多族群的部落長大,會看到原住民跳八家將也會看到漢人跳豐年祭。」
「所以我對族群的概念就是多認識一些人,去在一起聊天。不會去分太多東西。」用一個接納的前提去真切認識彼此,正是花蓮社會長久以來的氛圍。百年之間這塊土地承接各地移居者遷入,複合性的文化、語言與習俗,沒有激起隔離仇恨,而是滋養交錯出燦爛浪花。
你正是我們的神話
文化地理學家約翰懷利John Wylie曾指出風景是一個文化概念,並不直接等於自然,因為人的經驗必然交織其中。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問出「花蓮在你心中是什麼風景?」並用展場中的光影迷人嘗試為你做答。這些乘著色彩與聲響的介質,有批判有省思,但更多是人與萬物有靈的連結。花蓮做為場域,蓬勃生機滿山遍野包覆而來,讓人不再獨尊自我,重拾生命複雜多面性的脈絡。
除了位在石雕博物館中的後花蓮八景外,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將探問的漣漪延伸到花蓮市區八個店家的「8個浪」展區,以及花蓮縣內藝文友好空間的「30朵浪花連」。這些都是花蓮當代藝術與文化的綻放,其中也都蘊藏著獨特花蓮視野。所以,跟著 Pafalang 花蓮跳浪藝術節出發吧,上路就是解答。
這是我的家鄉,河流尚未命名(如果你允許我將用你的小名呼它、認識它。一千朵百合花)你也許會喜愛一則神話,其實你正是我們的神話。
——《帶你回花蓮》楊牧
Palafang花蓮跳浪藝術節|即日起至2022年1月10日於花蓮縣石雕博物館的「後花蓮八景」;在市區藝文空間的「8個浪展區」;以及於花蓮藝文空間與店家展出的「浪㳸𤂍30朵」,一起展現來自太平洋的風吹過花蓮土地、吹過每個人的臉上, 參與藝術節的經驗都在心中留了一道波浪, 約定每一年再回到花蓮相聚,匯集成一片富饒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