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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世界,我們可以用哲學對抗:法國哲學月刊《Philosophie Magazine》專訪

VERSE in Paris

直面世界,我們可以用哲學對抗:法國哲學月刊《Philosophie Magazine》專訪

法國哲學月刊2006年於法國創立,致力將「哲學」帶入日常,從疫情到戰爭,嘗試用哲學方法找出最好解答。


《Philomag》2022年一月號(左)、二月號(右)封面。

從COVID-19到俄烏戰爭,不斷的天災人禍衝擊下,人類進入了一個焦慮時代,累積的恐懼和不安蔓延全球,從個體到集體的自由、主權辯證也成為話題。
2006年於法國創立的哲學月刊《Philosophie Magazine》,致力將「哲學」帶入日常,有超過60萬的讀者群,是近年來歐陸不可忽視的重要人文刊物。2011年也同步發行德文版

主編Alexandre Lacroix、總編輯Michel Eltchaninoff都是著作等身的優秀作家,自創刊起便帶領編輯團隊從時事、經典哲學、當代思潮三大主軸,以月刊形式和法語區讀者一起用哲學方法更好地理解世界與時事。

面臨四月將至的法國總統大選,以及和西歐各大強國息息相關的俄烏戰爭,他們也認為「媒體」背負有更重要的任務和使命,不論是關於民主、主權,或者是在後疫情時代的人身自由等重要議題,讀者都有權利甚至義務透過不同媒體所提出的不同觀點去參與討論。

VERSE走進《Philomag》位在巴黎的編輯室,深度專訪兩位資深主編,探索一本哲學雜誌在這個吵雜時代中的角色,並透過他們的「哲學視角」,理解在亂世中的真理與邏輯。

《Philomag》主編Alexandre Lacroix(左)、總編輯Michel Eltchaninoff(右)。

VERSE:「哲學」是一門抽象無邊的學科,選擇以紙本月刊作為載體實踐,你們如何定義《Philomag》的工作和任務?

Alexandre Lacroix(以下簡寫為 A): 對我們來說,《Philomag》的任務不在於處理哲學問題,而是透過哲學來看世界。我們的工作是以哲學方法去討論時事議題,我們的編輯和作者全都有哲學基礎訓練與記者背景。舉例來說,2020年三月法國因為COVID-19首次封城,我們馬上在線上組了一個「思想實驗室」,因為一開始不知道雜誌是否能繼續出刊,我們決定在線上輪流書寫,透過各自的封城經驗開啟公共的討論,而這個電子報也在兩天之內收到超過五萬人次的訂閱。

當時法國總統馬克宏在全國演說時說「我們正處在一場戰爭之中(Nous sommes en guerre.)」,我們於是探問這種以「戰爭」面對疫情的描述,背後的思考是什麼?同時也遠端訪問了很多哲學家、漢學家、人類學家,嘗試了解在中國是如何看待疫情。

從法國首次封城開始,月刊主題就不斷探討疫情下的各種議題,從「生命價值幾何?」到「我的自由是否可被協商?」 藉而討論在法國的健康通行證是否合宜,也展開和反對立場的對話。我們最大的任務,是去概念化這些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問題」,從疫情到今日的戰爭皆然。

Michel Eltchaninoff(以下簡寫為 M):我們的編輯軸線是多元主義,採訪對象從左派、右派到哲學家和任何人。我們認為「有能力用思想推翻自己」是很重要的。除了月刊,我們也建立周邊書系,其中一個是「哲學田調」,到世界各地去走訪,比如說,我發現伊朗的宗教長老其實並不支持伊朗革命,就去伊朗訪問他們關於神學與政治之間的關係。我們也去過一些關重刑犯的監獄,目的就是藉由哲學創造一個可以公平探討世界和社會的語言。

A:另一個書系是「哲學對談」,讓一位哲學家和一位歷史行動者開啟對話,例如當年的總統候選人薩科西和哲學家Michel Onfray,他們在對談中辯證薩科西作為參選人的政見。後來這個報導甚至讓他的的民調掉了兩個百分點,從此也看到《Philomag》對總統大選辯論是具有影響力的,在這個報導之後我們也拓寬了讀者群。

最近的例子,則是我們讓極左派總統候選人Mélenchon和當代哲學新星Michaël Foessel對談。Mélenchon是一個很喜歡概念,哲學的人,Foessel要出版一本書叫做《紅街坊:左派與享樂》(Quartier rouge : la gauche et le plaisir),寫的是左派把享樂這件事讓給了右派,變成好像只有右派才講享樂,才享受生活,但他認為左派應該要重新把享受拿回來,因為享樂本身有著賦權的力量。所以我們讓他跟Mélenchon對談,來問問他的政見裡為「享樂」留了什麼樣的位子,這些都將會讓讀者對將至的法國總統大選,有更多的實質資訊可以參考。

M:這就是我們典型的運作方式:讓關在圖書館裡面的哲學家們和社會上的行動者串連,這些串連每一次都會碰出無法預期的火花,也無形中為我們闡明了很多事情。就拿政治家來說,他們一般傾向給政治承諾,但當他遇到哲學家的時候,他就必須要回到自己的原則。所以這個「哲學對談」的功能,最主要是能夠產生某種真理效應。

Michel Eltchaninoff(右)認為「哲學對談」的功能能夠產生某種真理效應。

VERSE:每個月一百多頁的哲學內容,從時事到理論,這樣的層次是怎麼討論出來的?尤其時事的哲學討論,如何梳理出當期的重點,又不因為太艱深的內容而流失讀者?在視覺溝通的設計又是如何發展?

M :《Philomag》從三個大面向:時事、訪談、經典作品去發展,所以我們也會做一些作者檔案、介紹,或討論作者受到哪些影響,讓哲學經典也可以藉而成為讀者生活的一部分。在寫作上我們當然需要花很多功夫,因為哲學文獻太艱難,雖然法國的高中教育有一年的哲學課,但要直接理解文獻還是有難度,所以我們需要「翻譯」。

首先我們禁止使用哲學術語,如果真的要用那就一定要解釋。這也是對哲學家們的一種強迫,讓他們把哲學翻譯成日常語言。一開始真的是個非常艱難的工作,因為我們在訪問之後還有這個轉譯和補充解釋的功課,但站在讀者的角度,惟有這樣思想才能夠更完全展開在讀者面前。

另外我們也沒有完全屏棄一般雜誌的溝通語彙,例如主編的話、填字遊戲等等,我們也很在乎視覺的溝通,因為在這些刊出的畫面和人像中,其實都承載有更多的概念和思考,所以我更喜歡說《Philomag》是一本介於象牙塔哲學和雜誌之間的刊物(笑)。

A : 我們嘗試指出在我們眼下的生活中,讓我們疑惑的時事是什麼樣的問題,然後拋磚引玉和讀者一起思考。舉例說,為什麼今日的左派消失了?以及關於疫情我們也做了一期討論「社會中的恐懼」。

簡單來說,時事逼著我們思考和提問,但最關鍵的是,這是一個團隊工作,我們從各自的生活經驗中找到議題。比如之前有個記者說:「他早上搭捷運時發現他是唯一一個白人」,那這個觀察本身是不是已經是一種種族歧視?所以我們就做了一期叫做「種族主義從何算起?」這些問題不僅是讓我們可以思考,更是一種檢視。

《Philomag》也相當重視版面視覺的呈現。

至於視覺語言,一開始我們很著重照片。因為一般以「觀念」為主的雜誌都需要仰賴很多輔助圖片,加上我們希望哲學是貼近日常生活,所以花了很多資源在攝影上。我們也鼓勵雜誌的排版設計與其使用圖庫,不如去看攝影展,認識新的攝影師,用一些比較少流通、有巧思的攝影作品。但漸漸也有越來越多的插畫和符號,這也是因應時代趨勢所做的一種視覺語言進化。

VERSE:在台灣並尚未有普及的哲學教育,對於批判性思考的訓練也明顯不足。在工作領域之外,你們如何將哲學應用在你們的日常和社交生活?

M : 我們有辦過雜誌社內的哲學工作坊,不管有沒有哲學背景,工作內容是行銷還是美編都可以參加、一起用哲學討論時事。在俄烏戰爭初始,我也寫了一篇專論,透過成功逃難的烏克蘭人見證,去述說這個顛沛流離的可怕衝突,行文中我也引用了二十世紀猶太社會運動家Simone Weil的著作《紮根:人類責任宣言》,因為我認為烏克蘭的主觀生命經驗和這個主題是非常緊密的。

A :「 哲學」在日常生活中的活動就是閱讀和寫作。我們不只為了工作閱讀,我甚至到現在閱讀還是會寫摘要。至於寫作,我們會寫哲學的議論文,同時也會出版。

對我來說,讀和寫就是最基本的哲學活動,也是這兩個活動賦予我們武器。我對東方哲學不太熟悉,但我覺得中國哲學,比如說道家的思想,文章非常精要,是因為重點在於實踐,如冥想與禪修等這些具有儀式性的修行。我想相對來講西方哲學還是比較著重和文本的互動,不過這其實也是某種靈性練習。

VERSE:隨著紙本刊物式微,你們也因應數位時代在網站內容中做了許多優化。在主題和內容的類型如何分眾?

M : 以前的網站對我們來說比較像是個櫥窗,基本上就是刊載雜誌內容,現在我們希望線上、線下都能經營,讓網站有另外的用途。所以我們建了一個新網站,上面有一個時事影片「蘇格拉底反應」,讓大家看在一個事件發生的時候,蘇格拉底會怎麼反應,又是什麼樣的觀念可以讓我們把事件看得更清楚。如果你點這個影片,後面都會有由哲學家主筆的深度文章。

A:我們希望創造出一個在捷運上也可以看的哲學頻道,所以我們討論文化、科學等時事,就像是一個線上的實驗性田野,目前這個新網站成立一年,為我們帶來很多鼓舞。根據數據我們可以很快得到目標讀者有興趣瞭解更多的的主題,如此一來紙本也可以做更深入的討論。

VERSE:獨立思考的能力是接觸哲學的重要基礎。從你們個人的經驗和心得,我們到底被會不會「想太多」?

M : 我的答案是不會。當我們到《Philomag》的網站上,你會碰上各種想法,你是去汲取新知先於思考。比如說:動物也有繼承,松鼠也會選擇要留什麼給後代,這些就可以讓我們思考「繼承」是什麼。所以我認為接觸哲學真正的目的,應是打開一個討論的空間。

Alexandre Lacroix認為「想太多」和對「自由」嚮往與否是同一層次的問題。

A : 對我來說「想太多」這個問題其實是個人要去選擇:你是想要活在半夢半醒的狀態,還是要當個自由的人?今日社會要求每個人每分每秒都要有所作為、有一個「功能」,守著螢幕工作,下班之後又繼續在螢幕前面接受內容。如果我們選擇讓這樣的模式主導,那我們當然就會活得行屍走肉,至於我們到底會不會「想太多」?我想這和「我們是希望『自由』的活著,還是行屍走肉?」在根本上是同一個問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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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林穎宣
  • 攝影/Andrew Wyke
  • 編輯/林穎宣
  • 核稿/梁雯晶
  • 特別感謝/孫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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