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庭安的「創舊」循環革命:沒有舊的基礎,創新只是空談
VERSE與Lexus聯名出品的podcast節目《MY WAY》,吳庭安以「創舊」的循環經濟革命為題,談他如何讓逐漸消失的老工藝擁有全新價值。
作為春池玻璃第二代的吳庭安,在英國劍橋唸書時打開對藝術文化的感受,回國後於台積電累積企業管理的視野,逐漸對春池玻璃的新樣貌有了想像,並一步步予以實踐,從「W春池計畫」到去年開幕的春室實體店,他透過玻璃產業倡議永續經濟的可能性。
VERSE與Lexus聯名出品的podcast節目《MY WAY》,第三期主題「設計的力量」,由吳庭安以「創舊」的循環經濟革命為題,與《VERSE》社長暨總編輯張鐵志進行一場深度對談——談他如何從個人經驗出發改變玻璃產業,以及如何讓逐漸消失的老工藝擁有全新價值。
從個人到企業
張鐵志(以下簡稱鐵):可不可以先簡單介紹一下春池玻璃這家公司?
吳庭安(以下簡稱吳):春池玻璃其實是一間滿特殊的公司,最初是從回收玻璃開始做起。大家可以想像以前「酒矸倘賣無」那個時代,撿玻璃去回收,把它破碎後賣給玻璃場換錢,其實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春池玻璃以我父親的名字命名。做循環經濟非常滿辛苦,從回收玻璃開始利潤就很低,因此我們就要想辦法創造新的價值,比如由設計端或供應端著手,創造出更新的價值,整個過程是滿有趣的一個路徑。
鐵:你之前在英國劍橋唸書,那時候想過要回家接公司嗎?
吳:其實我沒有特別想,我很小的時候就在工廠撿玻璃,小學三年級左右,我就覺得這是家業,但沒有很直覺的連結這是未來的工作。去工廠打工賺取微薄的薪水,那個過程潛移默化地影響我,但一開始並沒有設定要回到春池。
我後來去英國劍橋讀書啟發非常多事情,因為我在台南成大讀的是工程,當時學校的文化氛圍、環境影響我滿多,但到了劍橋有種腦洞大開的感覺,英國歷史悠久,劍橋又是有800年歷史的學校,某種程度上會很shock的體會是,文化積累不是沒有道理,變成完美的需要時間沉澱、不是一蹴可及。
那時候就漸漸對文化、藝術還有設計有不同的感覺,過去我們講文化、藝術好像都要特別追求,但是在某些文化比較深入的國家,它已經融合在生活裡,後來回到台灣會做關於設計和文化的事情,在英國那段影響我非常大。
鐵:你之前在台積電曾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段經歷對你有什麼影響?
吳:在台積電的過程對我來講是很大的影響,因為台積電是跟世界競爭的企業,它的策略、製程、技術,它在想的事情都是五年、十年之後,因為它那個當下可能已經占住了立基點。
現在我已經離開台積電近十年,它屹立不搖是有原因的,就像孫子兵法的「多算勝」,很多東西都在它的規畫當中,有計算、處理過後,就會有比較好的解決方式,你也比較不會慌,我覺得台積電讓我學習到非常多企業管理相關知識。
鐵: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你決定回到春池玻璃?
吳:我覺得這還是牽涉到文化,我們每個人生階段都有它的價值,不管是在學習、在台積電,或是英國劍橋,其實都會有新的啓發,但是最後人好像會回歸,去找自己的根。親情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根。
我記得有一天回老家跟爸媽吃飯,就只有我們三個人,那時候我在台積電工作,一回家就看到那時父親勞累的樣子,那時候他約65歲左右,當下讓我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因為我的印象中,他還是三、四十歲壯年時的模樣,但等到我再回去看就發現,他在這個年紀獨自支撐很辛苦,那時我就想,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回來幫忙他。
說實話,我在台積電我學習到非常多也很快樂,一直有在成長,但是後來仔細想想,台積電可以沒有我,但是我父親的企業沒有我的幫忙,他會很辛苦,所以最後回到春池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親情這部分,想要去幫忙你的「根」。
春池玻璃的產業創舊
鐵:你一開始重回春池是帶著什麼樣的一個新的vision進去?
吳:我那時候在台積電是做營運資源規劃,回到春池以後,我覺得有帶一點這種心態,就是說能不能不要只看3年、5年,再看遠一點,用更永續的方式去經營企業。以前我還沒有用材料知識或企業管理知識去協助春池,但回來後我發現,春池在做的回收對社會非常有價值,如果沒做好可能就會有成千成萬的回收玻璃無人可以處理,每天處理回收玻璃讓我覺得每天上班都在創造社會價值。
鐵:這幾年你強調循環經濟的概念,把它跟永續的趨勢結合,你一開始就有意識到才用這樣的理念去推動嗎?可不可以談談這個思考上的轉變?
吳:我幾年前得總統創新獎,他們在定義「創新」到底是什麼,我就提了一個叫「創舊」,非常多創新的基礎就是要建立在舊的東西之上,才有機會創新,因為如果沒有舊的基礎,你的創新可能只是空談。
回到春池後,我看事情的視角慢慢變得不同,幸運的是我父親以前就叫我去工廠撿玻璃,小時候沒什麼感覺,就覺得是打工,不過真的滿辛苦,譬如撿到羊奶瓶,裡面羊奶沒喝完,在太陽酷曬下那臭味很難想像,但你知道它是工作,就是要一步一步去做。
從台積電回到春池後,我發現其實春池做的事是有價值的,可以用後續的創新去創造新的可能性、新的價值,這個價值不一定是錢,我覺得價值要分很多層面,有一些是社會價值,有一些是環境價值,我們做的創新是基於環境、基於社會、基於經濟去努力,後來就做了一些新的可能性,創造春池的新樣貌,讓大家看到不一樣的地方。
鐵:轉變的過程中,跟父親會有一些理念不合嗎?
吳:我在台積電工作時,因為剛從英國回來,覺得自己想法很多或更有創意的解法,但後來台積電教會我一件事情——在一個體系裡要先照著它的方向走。
像是那時候在做一個project,覺得有更新的方式去做,但大主管說朝他所說的方向做,我的第一線主管就跟我說:「你要想,我們在同一家公司,我們在一條船上,那條船有一個船長,我們都是下面的船員,我們有我們的判斷、有我們的專業,我們可以給船長建議,但是最後航行的方向請給船長決定。」因為船長如果決定錯誤或觸礁,負責人是他,他是最後扛責任的人。
我回到春池的時候就帶著這個信念,我父親是春池玻璃的創辦人,他扛著很重要的責任,我們可以幫他分擔、幫他走到對的方向,但只要出錯,承擔責任的還是他。等到你有承擔責任,就可以做越來越大的決定,就像我現在可能可以做很大的決定,但也經過十年的累積。
從W春池計畫到春室
鐵:那我們來談談這幾年你做的具體計畫,像是W春池計畫,為什麼用這個名字?
吳:W春池計畫是2015年推出的一個計畫,它的靈感來自於我那時候跟忠泰文教基金會有個合作,推出Home2025的計劃,把建築師、設計師跟企業配對,合作過程中發現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情可能會有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那件事給我蠻大的體悟是,學工程的人的優勢是我們很紮實,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但如果從設計或藝術的角度來看,他可能從一粒沙看到一個宇宙。那時候推出W春池計劃,是設想我跟設計師看的東西不一樣,那能不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所謂的循環經濟。
所以其實春池玻璃的「春池」有沒有那麼重要?其實沒有,因為春池就是一間公司在做玻璃回收、循環經濟,但是在講永續或循環經濟概念時,不管從任何角度去看都非常重要,所以反過來來說,我在做這個計畫時就發現春池好像不是很重要,但它是我父親的名字,所以我用W春池,是沒有春池的意思,W可以是「without」或者「無」。
春池這個名字不重要,但是我們做的事情重要,所以我們把自己變成可以跟不同的設計、策展、藝術合作,一起開創出新的可能性。某種程度上,W春池計畫不一定會顯現出這是W春池計畫的作品,但它一定有著循環經濟或延續的概念。
鐵:W春池計畫很強調老師傅,在計劃中老師傅的工藝代表什麼樣的角色?
吳:應該說,新師傅其實滿多的,我們有一個新空間叫春室,這個空間都是年輕的師傅用老的工藝做新的事情。
但老工藝這件事情我為什麼會推崇?原因是它就是累積的過程所創造出來的,像有些人喜歡看紙本書,可能現在社會需要電子書比較方便,但是紙本書不能讓它消失,因為它可能是一個我們需要去碰觸到的東西,對我而言,老師傅的工藝有點像這個味道。
玻璃工藝是從日據時代就留下來的,我們在極盛時期可能外銷出口占全世界的7、8成,那個榮景在過去是看得到的,但是後來慢慢地產業外移後就消失,所以我就在想,這些東西的消失我能不能再多創造一些新的價值?包含人的價值、環境的價值或社會的價值,我希望把它保留下來,所以就需要新的設計者還有創新的概念進來,比如像玻璃吸管。
循環經濟滿關鍵的是,我們能不能創造這個經濟,但經濟代表人的需求,如果我們可以找到這些人的需求,這些工藝就可以傳承下去,這也是我推W春池計畫的原因,希望新的概念可以再度進來。
鐵:剛才提到春室Glass Studio + The POOL,可以談談它的理念嗎?
吳:因為春池在很多的合作通常是比較B2B(Business-to-Business),跟一般人接觸比較少一點,但是春室就是完全讓消費者可以直接進來的一家用循環經濟作為核心的店。
叫春室是因為我希望它是一個春天的溫室,老工藝師傅可能年紀在慢慢凋零,但他們的技術可以永續傳承,我希望這個溫室可以培養出很多年輕的花朵或者樹葉,繼續做玻璃工藝或循環經濟,算是我給它的定義。
它包含了傳統的工藝師傅交給新的年輕工藝師傅的一些新的作品,或是它可以嘗試DIY,讓你真的體驗玻璃工藝,它還有一個新的空間叫The POOL,我們把它定義為循環設計的策展空間,包含餐飲、展覽。每一檔展覽我們會先內部討論,合作單位有沒有循環設計的本質?有的話才會合作,甚至說我們連餐飲都會考慮到循環玻璃的元素,目前是完全沒有外帶,有外帶的話可能也是玻璃瓶外帶,希望能減少廢棄物的量。
我們以循環設計的邏輯去做整個春室的架構,所以它對我們來講是循環設計實現的一個實驗場域,這實驗場域後來得到的成效不錯,消費者直接接觸到會特別有感,是滿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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