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套中性制服是如何誕生的
未來 被無限制服了
衣物被做出來,並沒有規定只有誰能穿。2019年中,板橋中學宣布男女學生可以自行決定穿褲子或裙子上學。一群奧美廣告的年輕創意人被這個新聞啟發,邀請 ANGUS CHIANG 品牌創辦者暨新銳設計師江奕勳(Angus)設計出史上第一套中性制服,甚而走上臺北時裝週的舞台。從幕後企劃到實際登台,歷時超過一年,只為翻轉既有的服儀與性別限制。這個翻轉行動的背後,有什麼樣的故事?
衣物被做出來,並沒有規定只有誰能穿。
2019 年中,板橋中學宣布男女學生可以自行決定穿褲子或裙子上學。一群奧美廣告的年輕創意人被這個新聞啟發,邀請 ANGUS CHIANG 品牌創辦者暨新銳設計師江奕勳(Angus)設計出史上第一套中性制服,甚而走上臺北時裝週的舞台。從幕後企劃到實際登台,歷時超過一年,只為翻轉既有的服儀與性別限制。這個翻轉行動的背後,有什麼樣的故事?
2019 年 8 月,原本只是為了稟報一件小事的我,走進我的老闆、台灣奧美集團創意長龔大中的辦公室。然而他突然拿出手機、顯示一則訊息,來自奧美亞洲區首席創意長 Reed Collins。
Reed 貼了一則關於板橋高中「裙聚效應」活動的國際報導:板橋高中學生會在校慶時,鼓勵男性師生穿裙裝到校上課。事後家長到教育部抗議,校方還得到議場被質詢。Reed 隨後補上一句:「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那,到底要做什麼?
大中說找個時間簡報給「31 小組」。「31 小組」的正式名稱是 Young Rangers。在奧美創意部,所有未滿 31 歲的年輕創意都會被收納在這個團體麾下,像游擊隊一樣具有彈性和爆發力,也像復仇者聯盟各有各的擅長領域,專門做一些「好玩的事」,諸如比較自由的課題、議題或是公益案。聽起來是非正規的組織,其實每個任務都是正經事,身在其中的每個人都知道:
我們做好玩的事,但不是玩玩而已。
搜尋到板中學生會發的聲明,上面寫著:「不管穿著什麼服裝,我們都要學習成為有一個有著基本尊重、同理與禮貌的人。」虛長他們近 15 歲的我,立刻被這句話擊沉。他們所說的,是非常簡單的道理,但在大人的世界裡,常常被橫生枝節的假議題混淆視聽。心裡暗自決定,既然他們都勇敢地踏出這一步,那要為他們做的事,應該要跨得更遠才有意義。
第一次討論算是暖身,有人帶自己的制服來喚起大家的校園生活,發現我們的歲數就算橫跨了近十個年頭,但是對於服儀的限制好像沒什麼差別——不管是髮禁或是裙長,都在管制的範圍內。於是我們想:
限制,是否也是一種翻轉的機會?
幾次會議之後,我們討論出十多個想法,交給大中和人在香港的 Reed。其中一個想法,台灣跟香港都有提到,那就是「中性制服」——一套男女皆宜、不分性別的制服。
其實每一件衣物做出來並沒有規定只有誰能穿。如果裙子被這社會當作單一性別的服裝,該被挑戰的不是男性穿裙的表象,而是被框架預設的眼光。
每一個人,都有資格選擇最自在的方式迎向世界,為了迎合他人而放棄展現自我,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於是,Project UNI-FORM 啟動。
原點是板橋高中,業務經理 Sharney 聯絡了校方,想當面報告我們的想法。因為我的弟弟是板橋高中校友,我特地和他借了制服穿去會面。一見到校長,才驚覺校長是女性,然後對自己的「驚覺」感到羞愧,我居然預設校長是男性。
就像那個老哏的腦筋急轉彎:「一名男孩出了車禍被爸爸送去急診室,幫他開刀的醫生說『這是我兒子』,請問為什麼?」每一次問這個問題,總會獲得一段沈默,其實答案很簡單:醫生是媽媽。
校長賴春錦是心態相當開放的年輕女士,學生發起「裙聚效應」後的下一個學期,校方就開放了所有服儀限制,男生要穿裙子來上學,完全 OK。在板橋高中,學生和師長的地位是對等的,校長、主任與我們侃侃而談,甚至帶點驕傲地描述學生與校方共創的改變。
我想起自己高中時,女生在夏天一定要穿百褶短裙,那些比較中性的女同學穿著短裙彆扭的樣子、他們因為穿褲而被記的警告以及近年女中升旗典禮的脫裙抗議事件,顯然我們的社會,離尊重自主、包容多元可能有點距離,但與板橋高中校方的會面,讓我覺得還有希望——只要有越來越多人願意同行。
既然是制服,我們需要一個專業設計師把腦中的想法化為現實。透過同事 Eros 的聯繫,找到了 ANGUS CHIANG 品牌創辦者暨新銳設計師江奕勳(Angus)。因為是公益行動,雖然難以啟齒,但還是得在一開始表明並無酬勞,沒想到 Angus 立刻應允,他表示,他每一年都會挑一件好玩的事來做、或者一個有意義的議題來推動,這是他本來就會做的事。
幾週後收到 Angus 的設計,洋洋灑灑 11 件式,比我們交付的還多出一倍,設計也更具可看性和實穿性,是制服,但是是一套每個人都可以穿出自我風格的制服。
若所有人都能自由依照個人喜好,而選擇自己想要呈現的樣子,那我們就沒什麼好害怕了。
這是 Angus 想表達的。制服上多了抽繩和刺繡透氣孔,讓各種樣貌的學生都能穿著制服恣意舞動。
此時,無限制服就交給另一名組長莊智淵。智淵說我之後在 Project UNI-FORM 的職位是「錦囊」,負責在他無助時想些爛招、在他看向陰影時幫他把頭轉到正面。但事實證明,他並不需要錦囊,只需要一群共患難的夥伴。在他溫和的領導下,一切順利進行,「UNI-FORM」也有了象徵再無限制的中文名字:「無限制服」。
父親節是個週六,而隔天是拍攝型錄的日子,所有人犧牲自己陪伴家人的時間,到處找尋拍攝道具。拍攝當天早上,校園沒有空調,每個學生模特兒穿著剛做好的制服、頂著妝髮,我們像在考場外的家長,拿著扇子為學生們搧風遞水遞濕巾,深怕他們被熱暈;而攝影師鍾靈在高溫下毫無慍色,用輕快的語氣提示學生們的動作和表情。
那時候慌亂中的團結,很像在準備一個社團成果發表,只是我們當時還不知道,這些成果會被全亞洲、甚至全世界看見。
我平時比較喜歡用「《GQ Men of the Year Awards》2016 年大創意家得獎者」,來介紹大中。因為這樣的淵源,大中聯絡了時尚媒體集團 CONDÉ NAST 的人脈,可能因為他太認真說明、可能因為 Angus 的才氣、也必定參雜著對方的好心,無限制服居然能獲得在臺北時裝週發表的機會。
要辦人生第一場發表會的我們,一邊為專業讚嘆、一邊為我們擁有這些幸運起了雞皮疙瘩。Angus 期望,既然是無限制服,那就該從發表會起讓觀者感到無所限制,Benny 拋出一個方向:「這一場,不要當成走秀,要比秀更好玩。」
我終於有接球的機會:「像是 playground?」
「沒錯,就像那樣。」
2020 年 10 月,中秋連假的最後一天,Our Playground 正式開放。我在後台,那天高溫逼近攝氏 35 度,更衣棚內像是蒸籠,代謝正好的男學生滿臉是汗,溶化了臉上的彩繪。彩妝師沒有絲毫不耐,一面為他補妝、一面對他說著:
你們在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對教育、對台灣來說都是,你現在穿的,就是未來的制服、就是未來。
在一旁打雜的我,差點被這段對話逼出了眼淚。回頭看攝影師錄下的現場,每個穿著無限制服的學生,正是用著自己最有自信的姿態,筆直地走進未來。
我們想達成的,不是一場秀而已。
他們的反應,讓我們貪心地想夢得更遠一點——希望有一天,學生們能真的穿著無限制服,自由進出校園。於是我們在官網設置了顧問服務:如果有任何學校想要改造制服,我們願意無償提供設計協助,只要你願意讓無限制服繼續走下去。
憶起這一年多的旅程,旅伴流血(充當攝影師的同事被腳架夾傷手指,在發表會開始前血流不止)、流汗(很幸運地,拍攝和活動都是大晴天,每個人都流了一公升的汗水),有時崩潰大哭(可能只有我)、有時強裝鎮定(美術夥伴面對上百則學校制服申請),每個人身上都揹著永遠不會平衡的擔子、和時常襲來的無力感。
但不得不說,這絕對是一場天使眷顧的旅程。光是能上路,就是透過所有不求回報的單位、和個人的努力,才能讓一切未完待續。
沒有人做過、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不過我們也因此自由。面對一條可能沒有終點的路,我的腦中響起 John Lennon 的歌聲,就以〈Imagine〉的這段旋律為此畫個逗點,也當成通往無限的襯樂: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live as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