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奧斯卡電影專題
強尼格林伍德:從電台司令吉他手到《犬山記》電影配樂家
強尼格林伍德(Jonny greenwood)除了是眾所皆知的電台司令吉他手之外,另外一個身分為電影配樂家,操刀多部電影配樂。
強尼格林伍德(Jonny Greenwood)除了是眾所皆知的電台司令吉他手之外,另外一個身分為電影配樂家,操刀多部電影配樂,今年奧斯卡獎季中,更一口氣繳出《甘草比薩》、《史賓賽》與《犬山記》多部作品。
被譽為當代最重要的搖滾樂團,英國牛津郡的電台司令(Radiohead)在世紀之交推出啟示錄般,記載著各種玄奧意象與警世寓言的《Kid A》專輯。音樂性上,它偏移出前三張專輯由搖滾樂點亮的星系,向暗夜天空的邊緣靠攏,去探索一處光度更低,卻更充滿想像空間的場域。
實驗電子音波、環境聲效,乃至後搖滾美學,都被導入那條音樂星河。《Kid A》就此改變了電台司令的航行軌道,晃動著世紀末的音樂領空,更預視出未來的城市聲景,甚至城市本身的樣貌——冷調、疏離,科技帶來的人際淡漠效應。
多年後回頭翻讀那本啟示錄,它隱隱也預視了吉他手強尼格林伍德成為獨當一面電影配樂師的藍圖:《Kid A》的結尾曲就名為〈電影原聲帶〉(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替專輯問世的公元2000年,也替樂團歷經大風大浪的90年代,配上一段引人遐想的終曲。(圖/shutterstock)
不再只是電台司令的吉他手
當年,離強尼格林伍德發表首張電影配樂專輯《生之頌》(Bodysong)還有三年的時間,那三年間,電台司令又發行了《Amnesiac》與《Hail To The Thief》這兩張大碟。身為團中最年輕的一員,強尼廣為人知的身分仍是「電台司令的吉他手」,是主唱湯姆約克在副歌嘶吼時,在他身旁把電吉他錘成一面音牆的小伙子。
也有人會說,強尼是貝斯手柯林格林伍德的弟弟。那害羞的弟弟在台上總用黑髮遮住了半張臉,瘦長身材穿梭於吉他的監聽喇叭和鍵盤架之間,輪流演奏這兩樣他拿手的樂器。
2003年,《生之頌》在金馬影展上映,原聲帶同步上市,強尼在台版側標上的title是「電台司令之強尼格林伍德」,文案這麼寫道:「電台司令吉他手首張創作專輯,展現個人古典涵養創作美學,收錄與兄長柯林格林伍德聯手演奏單曲。」
我無法代表當年所有電台司令的粉絲,但我確實是從《生之頌》開始,才更加意識到強尼與古典樂間的淵源,進而發覺樂團某些過往曲目中,一些受到古典樂啟發的時刻——啊,那想必是強尼的編排吧!
一點一滴,他的形象在樂迷的視界中變得更多元,不只是低頭握著電吉他搖桿、頭髮隨節拍用力甩動的搖滾樂手,也是動輒得和四十多人編制的管弦樂隊,在錄音室一同工作的編曲家。「我學古典樂直到18歲,最後研習的是巴哈,那些養分至今影響著我。」強尼受訪時如此回顧他的古典養成。
電影配樂的文法與破格
他對「不協調」音階的偏好,從童年時期便可見端倪。強尼還是小學生時,音樂課老師鼓勵同學讓手邊的樂器發出非正統聲響,強尼將小提琴的弓,插入琴橋和指板間的空隙,由下往上同時拉扯著低音弦與高音弦,震盪出令人驚異的回聲。
「那是一次讓我驚訝的經驗,」強尼日後回憶道:「我忽然明白玩音樂,其實沒有任何規則。」
玩音樂可以沒有規則,但編寫電影配樂,仍有一定的文法;音樂家的「破格」往往來自導演的充分授權,以及兩者藉由音樂和影像一來一回,在既定的電影時間內完成的折衝、溝通,與深度的理解。帶領強尼走上電影配樂之路的貴人,是美國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兩人只差一歲,相近的世代記憶與文化品味,合作起來各方面都特別有共鳴。
保羅湯瑪斯安德森自2007年因《黑金企業》(There Will Be Blood)主動聯繫強尼開始,就將他視為最信賴,更是唯一的配樂師——《世紀教主》(The Master)、《性本惡》(Inherent Vice)、《霓裳魅影》(Phantom Thread),乃至最新作品《甘草比薩》(Licorice Pizza),這些風格迥異的傑作,當片尾黑幕展開時,觀眾都會看見一行字緩緩升起:
Original Score by Jonny Greenwood
從前,電台司令粉絲會暱稱強尼「綠木」(Greenwood),2010年他幫另一塊「木頭」配樂——越南裔導演陳英雄改編村上春樹原作的《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此外,他也和蘇格蘭導演琳恩倫賽合作過《凱文怎麼了》(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與《失控救援》(You Were Never Really Here)這兩部電影。
這樣一部接著一部,強尼與眾多名導、名作周旋著,配樂手法臻至爐火純青,在2021迎來了生涯年,一口氣繳出《甘草比薩》、《史賓賽》(Spencer)與《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這三部配樂,並以《犬山記》榮獲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提名,是繼《霓裳魅影》後,他第二度獲得小金人的抽獎券。
從《甘草比薩》到《犬山記》的非典型
《甘草比薩》是向來深沉的保羅湯瑪斯安德森作品中,難得一見的「喜劇」,除了編寫幾首原創曲,強尼的角色更像個選樂者,他配合劇情走向,選出能代表70年代氛圍的金曲,如大衛鮑伊的〈Life On Mars?〉和保羅麥卡尼的〈Let Me Roll It〉,讓流行音樂成為電影中重建時空的一環。
《史賓賽》則是一部非典型的英國皇室電影,故事發生在1991年耶誕節前後三日,主角是當時飽受狗仔騷擾,精神狀況不太穩定的黛安娜王妃。在強尼眼中,《史賓賽》可說是某種恐怖片,他以無調性的弦樂,烘托黛妃幽閉恐懼症發作時那種徨徨然的心理狀態,而一片混亂的情緒中,音樂依然保有巴洛克式的皇家情調。
為了達成「端莊中見叛逆」的效果(這形容也適用於黛妃本身),強尼將錄音室裡受古典樂訓練的樂手們,替換為一票自由爵士的好手,讓樂曲演繹起來更加活潑。於是,一板一眼的古典樂被賦予全新的表情,一如黛妃給了英國皇室一張青春的臉。
《犬山記》是紐西蘭導演珍康萍重出江湖的力作,一部氣質陰柔的「西部片」,充滿懸疑的轉折。步調沉緩的情節中,音樂不時從背景滲透到前景,成為電影的主角:與浩瀚的自然景色遙相呼應的銅管、不安的鋼琴聲,以及帶著緊張色調、旋律性極強的那段主題樂句。
片中有場關鍵的對手戲:女主角克絲汀鄧斯特試著用鋼琴彈奏老約翰史特勞斯的〈拉德茲基進行曲〉時,男主角班奈狄克康柏拜區用手中的斑鳩琴,無禮地打斷她、干擾她,並挑釁她。原聲帶中,那段聽來像斑鳩琴彈奏的主題樂句,是強尼撥動大提琴模擬出來的效果。
他在大提琴的指板黏上膠帶,標記出琴格的位置,把提琴當成一把吉他來彈,最終在聲學上,將它幻化為斑鳩。強尼試圖達成的,是讓一種古老的樂器發出更趨近當代的聲響。的確,玩音樂沒有任何規則。
「有一則關於電影配樂的陳腔濫調:這是導演最後可以更動的東西。如果一場戲太慢或太無聊了,唯一能拯救它的,只有音樂。」強尼如此自嘲身為電影配樂師的職責所在。正因他深知音樂的重要性,總習慣在電影前置作業就投身創作,與導演討論各種點子,預先編寫試聽片段讓演員在片廠聆聽,強尼相信,音樂能替畫面染色,更能觸動演員的情感。
他說自己還有個壞習慣:會繳出比電影所需多很多的音樂,讓導演在剪輯時傷透腦筋。如今,強尼不再是當初來自牛津郡的青澀少年了,剛滿五十歲的他,是眾多導演爭相合作的配樂師,他的搖滾吉他手身分和電影音樂工作者身分,兩者一樣傑出,也一樣知名。
2015年,電台司令替007電影《惡魔四伏》(Spectre)寫過一首主題曲,卻因「太感傷」的緣故未遭使用。有人問強尼,你的電影配樂職涯中,目前有沒有什麼缺憾?強尼回應道:「我還沒替飛車追逐戲配過樂呢!」(I haven’t done a car chase!)
嘿!如果未來的007電影找強尼來當配樂師,誰說這不是天作之合呢?
TEXT by 陳德政|作家,酒吧DJ,城市與山林的步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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