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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武古謠傳唱:為部落而唱,我們的腰桿會更直

泰武古謠傳唱:為部落而唱,我們的腰桿會更直

「各部落也傳習自己的歌謠,縣道185的價值就在這,串連彼此的特質,因為每個部落都要會唱自己的歌。」

來自泰武鄉佳興部落的泰武古謠隊。

「各部落也傳習自己的歌謠,縣道185的價值就在這,串連彼此的特質,因為每個部落都要會唱自己的歌。」

「土地有個性嗎?寂靜無聲的大地,那個字是描述人的個性。」同時兼任牧師與泰武國小族語教師、來自泰武鄉佳興部落的泰武古謠隊文化顧問邱霄鳳(Idis Sadjiljapan),談起泰武古謠傳唱與去(2021)年罹癌逝世的前團長Camake Valaule(查馬克・法拉屋樂)二十餘年來的革命情感,她說,沒有回到族語語境所創的只是一種聲音,不會是歌謠,vuvu(泛指祖父母輩)會將語言使用的原則及意境,保留在歌謠當有的平仄音韻裡。邱霄鳳感慨著下個十年應要將當代創作歌謠的能力找回來,除了複誦過去古老的歌謠外,也需要有這時代的創詞能力,因為「歌謠要回來,語言就會回來」。

一詞一句寓隱排灣文化

對邱霄鳳而言,不能用中文概念翻成排灣族語就能成為歌詩,「vuvu唱婚禮歌謠有三十幾句,順序都是記得的,九十幾歲的老人家只要唱出幾句就能回想起整套歌詞,問他們怎麼記得?他們只說一句就是會接下一句。」套用中國詞曲牌概念總有對仗和聲韻關係,所謂排灣族語言邏輯還包括「意境」與「想像力」。

佳興部落勇士歌裡不言自己出草殺戮的戰功,會用「我眼前是一片紅藜田」從詞裡顯露眼前一片血紅的功績;婚禮歌謠裡用吉納富(cinavu,即小米粽)粽葉與五節芒遍地的畫面,走路都會被拐到被葉子割到的畫面描摹,「這表示新娘人緣好大家都來參與」,邱霄鳳說。排灣族古謠裡的描摹會讓你閉起眼能夠聽見有畫面的情境,連形容一個穠纖合度的男子是以「小米梗束」而如高山峻拔的氣勢會用「瀑布」。

「有句歌詞寫談戀愛的心裡感覺,用了一種植物vayu饅頭果樹,葉子非常大,上面常會有毛毛蟲,所以待在樹下身體會非常癢,用此描述戀愛的人等待而難受的處境。」邱霄鳳舉許多例子,例如,「Paridripilj i vukid ika masu daremedem」這詞句中,paridripilj是蒲草,vukid是森林,daremedem是濛濛細雨,「vuvu說這是一首對男子思念至深的歌謠,這種蒲葉在深山裡是最美的,只能插在男子頭上,所以表達了對象是所思念的男子;daremedem像霧般的雨,形容沉浸在其中不像下雨,經過便全身溼透。霧中蒲草不曾乾涸,因為最深的思念是淚水,思念不止,溼濡滿滿。」邱霄鳳解釋著「最深最深的思念就是淚水罷了」,vuvu因為怕對方不理解自然情境中的比擬,會在一句歌詞背後埋藏故事性的解釋,用十則百則想念的故事堆疊那字詞的涵義。

排灣族古謠裡的描摹會讓你閉起眼能夠聽見有畫面的情境。

採集vuvu生命寫真

對於古謠歌詞的採集最大的挑戰是找不到對味的中文,因為中文感情的描述方式並不是排灣族式,古謠很多詞句需要繞很遠,所以當時採錄後,一個詞句一節課,要讓演唱者瞭解歌詞背後的表達。「有點像是文學翻譯,一個字一個字帶我們翻譯的vuvu最年輕的都已經75歲,六十幾歲的族人會唱,但是不知道真正的歌義。」

2007年邱霄鳳回到部落,當時的泰武國小校長簡炎輝急需一名族語授課教師,她正好銜接這門課,無心插柳進入歌謠採錄的計畫,「Camake當時出第一張專輯時為求市場考量而融入不同語言的歌,第二張專輯要出發的時候,他有點挫折地問我,我說國外很多兒童合唱團都只唱自己的歌,為什麼我們不唱自己的歌?」

 於是,蒐集古謠的第一步就是邀集部落耆老在課程中句句傳唱、原聲錄音、探問歌詞意思,「當時搭著順風車,有屏東大學教授、部落大學校長陳枝烈的課程,還有每週南北往返的清華大學人類學系老師洪麗珠、來義國小周明傑主任、Camake和我,一面錄音一面學唱,花更多的時間轉譯為我們能理解的原義,他們用故事與經驗讓一句歌詞一個字眼能夠透徹。」

最讓邱霄鳳感動的事,有vuvu說他聽見的不是自己的聲音,是父親的聲音。在那個日本人禁止歌唱的年代,老人家將孩子帶到工作的山林田野,他們記得的歌聲都是在田裡,以前不知道為什麼父母在田裡總是唱歌,後來都懂了,「vuvu說,你聽就對了。」


歌謠不只是一首歌,更是部落歷史。

邱霄鳳說,因為採集歌謠計畫的執行讓九十多歲的vuvu回想起過去的排灣族生活記憶,更從歌詞裡找回古老的排灣族歷史。「古謠裡保有部落家族的發展軌跡、王位繼承、領地範圍以及相關祭儀的傳說故事,祭儀與婚禮歌謠有既定程序,歌詞無法調動,如此沉重的歌曲因此較容易失傳。」邱霄鳳說婚禮歌謠所述是專屬於部落當家的歷史,詞中傳唱在大武山響起槍聲能迴盪海岸,部落勢力曾達東港,「我曾拿著歌謠詞及部落繡布到小林村,找到可能有來自大武壟族(Taivoan)的軌跡,也到東港東隆宮看到祭典中的檳榔,都想著部落在過去影響力所及的蛛絲馬跡。」

讓部落與家族的敘事不斷傳唱

「每個人說話的語態不同,到人家的部落就要唱他們的歌。」邱霄鳳說,同一首歌謠會因為不同部落有語調的些微落差,還需要更動歌詞中部落頭目的家號,例如到平和是Mavaliv、佳平是Zengeru、排灣是Taugadu,「有次士文部落的人想學泰武部落的歌,泰武的當家說,家族的傳統領域不到恆春,但因為這首歌的傳唱到了恆春。」這是因為歌謠詞句中都有屬於部落的記號,部落當家開玩笑之餘也是提醒學習歌謠的老師要理解報家號等同對部落領袖的高舉,唱自己部落的歌,才能彰顯部落的榮耀。

有次邱霄鳳參加萬安部落的婚禮,因為沒人會唱婚禮歌謠,有vuvu要邱霄鳳領唱,「我只會歌頌自己家族的歌謠,結果他們說我們同宗,所以我就唱。」當年Camake的專輯出版四處演講時,邱霄鳳再三叮囑他必要提醒聽眾,傳唱歌謠須尊重當地的頭目,它不只是一首歌更是部落歷史,尤其不能拿別人的旗威來壓制自己的部落,當歌詞都是頌揚他人的家號家名,再好聽的歌都沒有價值。「要會縣道185上各部落當地的歌謠,各部落也傳習自己的歌謠,縣道185的價值就在這,串連彼此的特質,因為每個部落都要會唱自己的歌。」

那幾年間,泰武古謠傳唱在台灣國家兩廳院與歐洲演出,並出版專輯,影響各部落對於自身歌謠的傳習推動,其中特別感謝東元科技文教基金會「驚嘆號-原民族群永續教育計畫」支持各部落學校培力古謠隊,「讓很多老師學會勇敢,我一直很感動,我們生在文化失落的年代,但是2000年後開始,縣道185每一區段聽見不同部落的歌謠,能讓失落年代的孩子找到一條路,任教的老師們奮力為自己的文化付出,因為知道如果我們不唱,20年後很快會消失。」


部落的歌謠將被繼續傳唱。

當時參與歌謠採錄的vuvu是40多位,目前還在的不到十位了,邱霄鳳希望能有新血灌注歌謠傳承,「我們曾想為一位傳承古謠的vuvu申請文化資產保存法登錄的國寶傳承人,結果調皮的他卻缺席了,也許他的任務完成,我們必須繼續往前。」而說起Camake生前,他一直遵循自己回饋部落的承諾,「他一分錢都沒有。他曾說過,所有的收入必須回到部落,不可以虧待老人家,因為他們在文化的輪軸已經被邊緣,你是他的孩子,不應該幫著旁人來訛詐自己族人。」

現在,泰武古謠傳唱團長由Camake夫人Galaigay(謝恩祈)接任,邱霄鳳說一切都不會變,「Galaigay很穩地接管團隊,我向她說,我會如同過去協助,因為我們走著同樣理念的大道。」未來,商業展演依舊,但是對部落無償的演出是能夠讓大家回歸到一件事:「當初學這首歌是為歌謠傳唱50年,帶著走的不是表演的企圖,而是把傳承的經驗分享給觀眾,一往如昔,為部落而唱,我們的腰桿會更直,這個團隊會更深的去思考它成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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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0「島嶼南方的音樂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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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古佳峻 攝影/邱家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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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古佳峻 攝影/邱家驊 編輯/吳哲夫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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