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體制都會犯錯,包括在軍中——《台灣犯罪故事:黑潮之下》的水與陽光
繼打造出獲多項金鐘提名的優質影集《誰是被害者》後,徐瑞良與梁舒婷再度於《台灣犯罪故事:黑潮之下》中攜手,分別擔任導演與編劇。故事以台灣真實事件改編,述說一場發生在軍營中的命案,以及在偵辦與刑求背後潛伏已久的「錯誤」⋯⋯
繼打造出獲多項金鐘提名的優質影集《誰是被害者》後,徐瑞良與梁舒婷再度於《台灣犯罪故事:黑潮之下》中攜手,分別擔任導演與編劇。故事以台灣真實事件改編,述說一場發生在軍營中的命案,以及在偵辦與刑求背後潛伏已久的「錯誤」⋯⋯
《台灣犯罪故事》由來自台灣、香港、美國的製作公司共同製作,四個單元皆改編自發生在台灣的真實犯罪事件,其中單元四〈黑潮之下〉即以形形色色的軍中案件為材,圍繞一起錯誤繁生的冤案展開。
徐瑞良和梁舒婷因監製嚴嘉念的邀約加入團隊,影集多元的製作組成也讓梁舒婷慶幸能在接收反饋時照顧到不同文化背景、更寬廣的觀眾光譜。特別是在與監製蔡月蓉及劇本顧問特雷卡拉韋(Trey Callaway)討論故事時,對方往往能直戳故事核心和戲劇性本質,幫助她更聚焦自己想要說什麼。梁舒婷和徐瑞良對這趟創作旅程的共同評價是「很過癮」。
從碼頭到水下,〈黑潮之下〉的開場是一鏡到底的闇夜奔逃。導演徐瑞良解釋:「這個故事需要觀眾和角色情感上的同步。不靠剪接,而是靠演員真真實實處在那個狀態裡。」藉由這顆鏡頭,觀眾慢慢走進了「臭俗辣」哥哥張明傑(傅孟柏飾)的世界,也將見證他與正在服役的弟弟張明成(蔡凡熙飾)被捲入一場刑案漩渦。
事實上,「一鏡到底」的設定早早被編劇梁舒婷寫進了劇本的括號中。在思考劇本動線時,她即是以此為軸作開場的鋪排。從一起編寫《誰是被害者》的劇本,到分別以導演及編劇的身分合作〈黑潮之下〉,在創作觀念上的默契,讓梁舒婷和徐瑞良這回得以做出更多細節隱喻與頭尾呼應。
認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田調之初,梁舒婷和徐瑞良閱讀了與軍方有關的歷史事件與新聞資料,也訪談了現役或已退休的國軍弟兄姊妹,隨著爬梳愈深,梁舒婷也漸漸在那些歷史案件中看到共同點:「認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事實上,每個體制或每個人都會犯錯。」
「犯錯」,成了她在這個故事中希望探索的主題。有些錯還有挽回餘地,有些錯卻難以彌補,「我們幾個主要角色身上大概都是在經歷這樣的線條——如何面對自己,或是自己所處在的體制的錯誤。」
只是,他們並無意鎖定單一案件。導演徐瑞良深知,有些事對很多人來說不算過去,甚至餘震猶存。因此在處理時,他們會盡可能將案件線索與元素模糊與揉合,希望避免太明確的聯想或指涉。
也因為有了「錯誤」作為核心基底,梁舒婷開始在故事中融入各種真實發生過的巧合、錯認與錯過。比如開頭的軍物失竊事件,就是存在已久的體制積病,但是沒有人知道,究竟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又例如,故事對真凶的揭露,也暗示了很多錯誤並非發生在當下,而是歷史悠久,很難追溯。當錯誤被留下來時,梁舒婷想問的是,這樣的流傳何時可以停止?
他們都在陽光下
「這種錯過關鍵時機、關鍵人物、關鍵證據的事情非常多。」但與此同時梁舒婷也擔心,故事會太針對性地指向對軍方的批判,這並非她的創作本意。只要在有體制在的地方,錯誤都可能發生。她希望向觀眾傳達的是,當錯誤發生時我們該如何面對?
徐瑞良當過兵,也預想過這個故事不可避免會讓一些人感到被冒犯,但作為導演,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以一種更中性的狀態來做鏡頭設計——這些事情可能真的發生過,但他不多做好壞對錯的評判。他分享了輔導長高妍真(李霈瑜飾)被軍檢江仲平(高英軒飾)押在偵訊室的那場戲:一開始光是灑在妍真的身上,然而當妍真被將軍父親領走時,江仲平如戰敗般低著頭,光又照在了江仲平的身上。當時徐瑞良給自己的剪接筆記是:「他們都在陽光下。」即使是乍似反派的角色,在徐瑞良的鏡頭下也是被平等溫柔地對待。
不過,梁舒婷也強調,在劇本描述上她不會特意把批判變得柔和,相反,田調過程讓她理解到的是,不論是新聞、官方紀錄,又或事件關係人的回憶,都是站在不同角度的解讀,「其實每個人的觀點,真的是那個人的真實。」這也是〈黑潮之下〉想呈現給觀眾的,不是非黑即白的徹底錯誤,也不是人人都想害人的人性極惡,而是引領觀眾去看體制中的這些人都處在什麼位置?恐懼會將他們帶向何方?他們又會如何面對恐懼?
跟著水的感覺走
在劇本階段,梁舒婷一直隱約感覺到「水」這個元素或許可以成為質感和美學上的選擇。不論是角色實際面臨的情境,又或是故事發生的場景,從掉到水裡、被雨淋濕,甚至撒尿霸凌,以潮濕的台灣偏鄉小鎮為背景,梁舒婷潛心經營著瀰漫在整個故事中的水分,並直覺感受到它可以成為一種隱喻。
「水可以像是一個要把你淹死的東西,可是它也可以是帶著你往前流動的東西。它可能很小,只有一杯水,但它也可能很大,是大海。」梁舒婷詮釋下的「水」,就像是錯誤之於故事中的角色,錯誤可以帶著角色有所領悟,也可以帶著他們陷入無法挽回的境地。
對於水的元素,徐瑞良回想,其實他一直有意識到舒婷在做這件事,「所以後來在整個創作階段,包含後期,我都會順著那個脈絡走,包含像聲音的使用,一些配樂的線條,也都多多少少有跟著水的感覺在做。」
就好比開鏡時那片飄著雲的天空,他說:「雲也是水,是水的不同狀態。」而到了故事結尾,我們又隨角色回到了一片水中。又好比明傑在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轉身,不再逃避,走出隧道,當光要透出來的時候,徐瑞良選擇讓聲音像是一股浪般衝過來,迎向明傑,「類似這種大大小小的東西,我自己後來蠻喜歡這種感覺。」
尋找演員的真實
如果說「錯誤」是這個故事探討的主軸,那麼在徐瑞良看來,另一個相對要被探討的核心就是「真實」。在表演上,他也著力於幫助演員在那個當下真實。每個演員的質感不同,徐瑞良說,他也是一邊工作,一邊摸索每個演員需要什麼。
徐瑞良在工作前期和蔡凡熙作方法演技的表演練習,引導他釋放出內裡早就有的東西,蔡凡熙也在片中展現出收放自如的深沉演出;徐瑞良也在剪接時發覺,大霈表演的前幾顆鏡頭往往是更好的,因為「她那時候都很真」。徐瑞良說,當自己開始進去修表演時,有時候雖然把線條修對,但也容易忽略她那種很新鮮地走進一場戲的感覺。對徐瑞良而言,這是屬於大霈的特別。
傅孟柏的表演尤其打動徐瑞良,「他有一些東西是一個演員投入之後給出來的,那個不是導演的控制,而是演員把他的創作給了這個作品。」
一場明傑與弟弟的路邊衝突戲,傅孟柏在一次走完戲後,對徐瑞良說:「我做一個給你。」隨後,徐瑞良看到明傑在被弟弟頂開後,整個人飛了出去。喊卡之後,徐瑞良被那個表演深深震撼,「他(傅孟柏)其實是一個很懂影像的人,他很知道在這個畫面裡角色的線條、角色的質感變化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從《誰是被害者》到《台灣犯罪故事》,梁舒婷說將角色成長線條處理得更完整,是她這次給自己的挑戰與功課。而面對三集故事的嶄新規格,兼顧「電影的長度,三集影集的破口」,也是她和徐瑞良努力做到的事。不過梁舒婷頓了一下,又笑著說,「在角色線條和複雜度上,現在回頭想,在這樣的篇幅裡,我好像用得有點太滿了,要講的東西可能有點太多了。」「我覺得還好。」徐瑞良笑著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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