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4

不墮淚者非貓奴：每個愛貓人心中最柔軟的痛

「讀朱天心〈李家寶〉而不墮淚者，非貓奴也。」改編成漫畫更接近群眾，打動另一族群堅硬的心，讓更多人能體恤流浪動物的處境。

阮光民漫畫《獵人們：貓爸爸、李家寶》，改編自朱天心散文集《獵人們》。（圖／目宿媒體提供）

◧ Text by 隱匿｜身為貓奴的詩人，曾與詹正德共同經營淡水獨立書店「有河書店」。淡水河畔與書店之間有許多貓咪（統稱為「河貓」），隱匿曾為134隻踏足書店的街貓命名。

天心姊的《獵人們》我讀過好幾次，每一次讀，我都處於不同的心理狀態和地理位置，當然對書中細節的領略也不太一樣，唯一相同的是——每讀到〈李家寶〉那一篇必淚崩——沒想到這一次，〈李家寶〉竟由阮光民先生畫成了漫畫，儘管在拜讀之前我已做好萬全的心理建設，相信自己這一次絕對不會掉下一滴眼淚！然而沒想到，結果仍是一樣的⋯⋯

或許可以這麼說吧：「讀朱天心〈李家寶〉而不墮淚者，非貓奴也。」

初識天心姊其人，是在2008年的一場活動中，那天朱天心、朱天文、舞鶴、房慧真、台灣認養地圖的Kt，以及一年後在餵貓途中因車禍離世的忽忽姊都在場，當然還有許多淡水街貓志工們，將小小的一間書店擠爆了，眾人聲淚俱下地為當時被捕抓當廢棄物處理的街貓們請命。

坦白說，我本來並不看好這場活動，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愛貓人圍聚取暖、舔舐傷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徒勞之舉而已。而在活動前的聯絡事宜中，我發現這事的主謀即是天心姊，這完全符合我從小讀《擊壤歌》留下的印象：一位嫉惡如仇的淑世主義者。因此儘管不抱任何期待，我仍全力支持他們，也認為此登高一呼是徒勞卻必須的。

萬萬料想不到的是，天心姊竟找來與她同一天生日的當時台北縣長周錫瑋，周縣長聽完眾人陳情之後，深深一鞠躬，承諾要修改過去只要有人通報即可將流浪動物捕抓處理的陳規陋習，且確實做到了。這⋯⋯怎麼可能呢？簡直就像唐吉訶德終於戰勝了風車，卡夫卡的主人翁獲判無罪釋放一樣吧？當時所有愛貓人都彷彿做了一場好夢，且深怕一不小心就從這個夢中醒來。

經過此役之後，儘管我什麼力也沒出，光是照顧身邊的街貓即已不成人形，但天心姊卻仍將我視為好友——或說是在動保這條路上的戰友吧？——她竭盡全力地支持我和我的書店，每次來訪購書時，那一大疊又一大疊的書放在櫃台上，總讓我這數學白癡按計算機按到兩眼發直。

更別說是我出書或出貓咪桌曆（所得用於街貓）的時候了，這時她必定攜家帶眷拖著碩大的行李箱前來載運，並將這些書與桌曆分送給她認為會關心流浪動物的朋友們⋯⋯直至我因病而無法繼續經營書店，搬到台南之後，她仍記掛著，並將從另一位戰友處購得的油畫（所得當然用於貓狗）轉送給我，當作新居賀禮。

就是這樣一位披著戰袍然而內裡無比柔軟且根本是哭包的人，當她的愛貓過世甚至會一夜白頭的人，這樣的人，竟然曾做出將李家寶轉送給朋友，而導致愛貓灰心喪志鬱鬱而終的事⋯⋯我根本不敢想像這事曾在天心姊心中烙下怎樣的傷痕。

而曾經被她謬讚為敢言、直言的我，同樣寫過許多貓咪文章的我，其實心裡仍藏著一個說不出來的故事——那是屬於我的李家寶，有著類似的情節和淚水——我其實是這麼想的，我後來之所以會與一百多隻貓建立情感，為牠們肝腦塗地，那都是因為對我的李家寶的虧欠與贖罪，甚至是報應，但我竟至今仍無法將這個故事寫下來⋯⋯或許也就因此，每讀〈李家寶〉必淚崩，即使是漫畫亦然。

https://www.facebook.com/poemmovie/posts/4252390594811039

我可以想像，懷抱著淑世情懷的這位戰士，只要有任何一丁點讓人族改變的可能，都會披掛上陣的天心姊，肯定很珍惜這次改編成漫畫的機會。

她為的不是求名求利，為的甚至不是文學（儘管這本書確實是文學且是動物文學中的翹楚），但我猜想，天心姊該是認為改編成漫畫更能接近群眾，更可能打動另一族群堅硬的心，進而或許、也不是沒有可能，讓更多人能體恤流浪動物的處境，且伸出援手⋯⋯誰說不可能呢？

好吧，就算不可能，有些事我們仍然必須去做。因為唯有將自己投入烈焰之中，唯有曾經置身於死地，才有可能生出——新的勇氣。寫到這裡，我的眼前浮現出多麗絲．萊辛在《特別的貓》裡的這段話，這段話，切切實實地總結了貓奴的一切：「牠對某人的信賴，牠那真摯的愛，曾遭受過嚴重的背叛，讓牠再也不敢放膽去愛了。」

在我與貓相知，一輩子與貓共處的歲月中，最終沉澱在我心中的，卻是一種幽幽的哀傷，那跟人類所引起的傷感並不一樣：我不僅為貓族無助的處境感到悲痛，同時也對我們人類全體的行為而感到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