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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美麗少年:「琪姊」陳俊志活出龐克酷兒熱血人生

永遠的美麗少年:「琪姊」陳俊志活出龐克酷兒熱血人生

陳俊志在很早就展現了一種特殊的酷兒性格,他大量擁抱「陰性」,總是以老娘或本姑娘自居,擺明就是「我跟你是不一樣的」。

為台灣紀錄片發聲:陳俊志2000TIDF身影

如果有一個人熱愛電影,也熱愛生命,他可能會去拍紀錄片;如果他同時也是個熱愛生命,狂傲的酷兒導演,他的一生必定很不一樣了。琪姊——陳俊志,就是這樣的一個電影創作者。

酷兒龐克

那時候是在大學課堂上, 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男生戴著耳環上法語課,然後知道他叫做陳Micky。他們外文系戲劇公演,我跑去演他導的,梅特林克的《群盲》,覺得這劇本有點無聊,他當時還導了另外一齣戲《闖入者》,也是梅特林克的劇作。當時我只是瞎湊熱鬧,根本不知戲劇為何物,卻因此結識了陳俊志。

1990年代同志運動風起雲湧之際,從紐約回來的陳俊志有一天出現在誠品的同志戲劇活動,後來就常看到他拿著電子攝影機跑來跑去,然後又有一天,他拍出了《不只是喜宴》。

後來他常邀請我幫他的電影處裡音樂。晚起晚睡的我一大早被挖起來進錄音室幫他「配樂」,一肚子起床氣,覺得只不過是把陳建騏的音樂「放進」電影裡,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關於陳俊志的記憶,就是在這些片段中,累積累積。

不只是喜宴》(Not Simply a Wedding Banquet, 1997)劇照(圖/不只是喜宴)

陰性的驕傲

陳俊志在很早的時候(應該是說與生俱來)就展現了一種特殊的同志/酷兒性格, 一種結合了陰柔/剛硬/驕傲與戲耍的質地。從看到他的第一刻起,他就大量擁抱「陰性」這種東西。他總是以老娘,或者本姑娘自居,對外在造成錯愕/挑釁感,他不會臣服主流同志美學,擺明就是「我跟你是不一樣的」。

例如他在2002年紀錄片雙年展會場上,第一個鏡頭就看到他耳邊帶著一朵花,開心得很。有時候,他也會把身邊的同志也一起「陰性化」,甚至讓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呢。畢竟我沒有他走得那麼前面,只是個小廝。

記得有一次他在談起《光陰的故事》中楊德昌的《指望》,對片中孫亞東所展現的美好陽剛男體提出了質疑,他說那並不是他要追求的男性形象。陳俊志,確實從生活的實踐中,讚美「陰性」這種東西,追求他自己定義出的性別。

陰性同志並不稀奇,根本一大堆。但是,陳俊志的陰性卻一點也不「柔軟」,他不是那種怕流汗怕曬太陽的「陰性」(不過愛美還是要的啦),他面對事情,都是直接衝的。在過去的日子,同志對公共事務的要求並不多,有時候同志權利比較少些,同志摸摸鼻子也就算了(反正也很習慣),但是對於陳俊志,從來就沒有摸摸鼻子這種事。

為台灣紀錄片發聲:陳俊志2000TIDF身影

陳俊志的「不只是喜宴抗議新聞局事件」整個改變了電影格式規則。當時一堆人大鬧新聞局,他單薄的身影站在新聞局門前,一臉的正義凜然。那畫面令人難忘。

當下的同志記憶

今天的歐美電影中,屬於過去的同志形象,一個個被「挖到檯面」,例如:丹麥女孩圖寧等等。同志故事一直都在發生,只是長久以來一直沒被看到。而陳俊志彷彿一個很貪婪的人,只要看到身邊有同志故事,就一定要拍,非拍不可,不拍不行。他不要等到幾百年後再由後人來挖掘過去同志歷史,他要抓住最當下的,最誠實,最新鮮純粹的同志記憶。

於是,陳俊志紀錄了許佑生在福華飯店的婚禮,也紀錄了同運初期那股山雨欲來的氛圍(《不只是喜宴》)。在當時,同志少年在開始在身邊「浮現」(而不是像過去躲在黑黑的地下室酒吧),他們有想法,有自主個性,有他們的世界,於是他拍了《美麗少年》。

但是這股過分熱情/熱愛生命/迫切要紀錄歷史的態度,其實也曾遭受爭議,尤其是在《不只是喜宴》那個世代 ,儘管同志運動/活動非常茂盛,並不表示整體公民意識已經夠成熟。被拍進記錄片的同志們,有些人或許並不想曝光,或許會覺得自己被剝削了。

想像一下2003年第一屆同志大遊行中都還有人帶面具上街,當時甚至有人會對陳俊志發出怨言。在那個同志紀錄片根本就還沒發生過的時代,這部電影所衍生的種種問題,都對台灣同志電影創作,提供了思考,以及摸索的方向。

從《美麗少年》較單純的同志生活面相描述,陳俊志繼續為我們發現找尋同志的生命軌跡, 《幸福備忘錄》,《無偶之家,往事之城》,他紀錄的主題不再天真無邪,漸漸出現了同志生活中的危機,同志的生與死,社會對愛滋的污名化等等。

沿著海岸線徵友》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同志劇情片;1990年代同運以來,在台片低迷的世代,台灣電影幾乎都是同志片在撐著,但是這部片中呈現的同志文化(大部分是男同志)中非常重要。藥物,轟趴一直是同志文化重要的一環,但是如此切身/寫實的主題,卻一直被台灣同志電影迴避不談。

銀幕上的同志慾望

陳俊是以詩意的影像,讓活生生的同志器官,坦蕩蕩的同志肉體被體現在銀幕上。這或許是我們第一次電影中看到同志的「性」,而且是被「污名化」的性。

在影片問世的2007年, 依然挑釁意味十足。這份真實的,淫亂的,屬於肉體慾望的同志屬性,一直要到很多年以後,才在吳星翔的《紅樓夢》中再次看到。

未完成的個人生命紀錄《台北爸爸,紐約媽媽(未完成)》,同志/酷兒的題目,放到台灣人的家族/國族離散的脈絡來討論,又是他創作上的一大步,雖然未完成,但是也有一種未完成的美麗。陳俊志紀錄中的人,都不是圖寧那樣的大人物,但是對我們來說,這些活生生的記憶,再真實不過了。

在《北爸紐媽》中的片片斷斷中,陳俊志的酷兒生命也並不輕鬆;但是印象中,他就是很嘻嘻哈哈,都笑笑的,說話永遠帶著三八三八的童音,率性坦蕩,很會遲到。但是他用整個生命來記錄台灣的同志,一直燃燒到最後。如果有一種東西叫做龐克酷兒,應該就是在說他吧!

陳俊志(1967–2018)長年致力於同志權益與影像創作。

作者介紹

但唐謨|影評人,臺大戲劇所畢。喜愛甜點、恐怖電影與小狗。著有《約會不看恐怖電影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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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字/但唐謨
  • 圖片/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提供
  • 責任編輯/游千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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