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3

馬國首部拿下坎城大獎之作《虎紋少女》：導演余修善如何把青春期拍成一部肉體恐怖電影？

奪下今年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週」單元最佳影片的《虎紋少女》，台灣成為首個一刀未剪上映的國家。

《虎紋少女》以12歲的少女吒凡為主角，講述青春期少女遭受的來自身體、與不只是身體的暴力。（劇照 / 捷傑電影提供）

奪下今（2023）年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週」單元最佳影片的《虎紋少女》，是首部在坎城影展拿下獎項的馬來西亞電影。但因電影涉及宗教與性別，在馬國慘遭電檢局以「配合國情」為由大幅刪減，僅剩一家戲院願意上映，讓大多數的大馬人無緣觀賞這部作品，台灣因此成為《虎紋少女》首個一刀未剪上映的國家。究竟，這部電影藏著怎樣的生猛能量，真正駭人的又是什麼呢？

《虎紋少女》的故事發生在馬來西亞的鄉村，一位活潑、好動的12歲少女吒凡因為初經的到來，成為同學、村民口中不潔且容易被惡靈纏身的存在；面對自己身體的變化，加上各式怪誕耳語的來襲，吒凡感覺自己體內似乎有一頭野獸想要破閘而出。

這是導演余修善（Amanda Nell Eu）首部執導的長片。過去，她的短片作品專注於女性身體議題，並融合民間傳說與恐怖元素於其中：《少女宵夜不吃素》（It's Easier to Raise Cattle）述說女性在成長中的親密與慾望；《產房奇浴夜》（Vinegar Baths）則是關於一位極度過勞的產房護士，透過各種「吃」來平衡自己的內心。

導演余修善。

「在創作短片時，我開始覺得該停止思考故事的走向，而是去感受它，透過我的身體去書寫、導引方向。」余修善說作為人類，我們太常忽略身體傳達的訊息——疼痛。「其實我們身體有許多故事想說，有疼痛、歡愉、記憶，還有各式各樣的情緒。」

對於她自身而言，身體所訴說最暴力的故事便是初經，「這個暴力是指在短暫的時間裡出現劇烈的改變，尤其是當你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骨頭與毛髮成長、青春痘湧現、身體味道變化、月事帶來鮮血⋯⋯青春期的改變本身就是一部肉體恐怖片。

長大的恐怖

在寄宿學校中長大的余修善在面對青春期到來時，身邊圍繞著同齡的女生，沒有可信賴的大人，一切的資訊與知識只能靠Google得知，「我那時嚇壞了。我知道月經總有一天會來，但當看著我的內褲被染成紅色時，還是嚇到了，血總是讓人連結到暴力、駭人的景象。」

不喜歡身上長出體毛，不喜歡漸寬的骨架，也不喜歡他人注意到自己的身高、胸部正在成長，皮膚起了變化。這一切讓她開始強烈意識到自我改變的存在，思索起自己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經驗雖然私人，卻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經歷，當她在聆聽自己身體的聲音後，便決定以此來創作，《虎紋少女》由此誕生。

成長苦痛又生猛的力量，在同儕間和獨處時以不同的方式流竄。（劇照 / 捷傑電影提供）

要述說少女成長的苦痛，余修善認為老虎是再好不過的隱喻元素。已瀕臨絕種的馬來亞虎在馬國有著崇高的地位，被畫在國徽兩側作為護盾獸象徵人民的勇敢與堅強；但馬來亞虎棲息的森林卻不斷地被砍伐破壞，迫使牠們侵入原住民的村落，成為許多人不得不懼怕的存在。

余修善說：「這個國家對於老虎有著相對的兩種情感，一方面覺得牠們宏偉而美麗，另一方面人們卻也害怕、不敢靠近，甚至拒絕牠們的存在。」就如同對於女性一般。

在故事之中，吒凡本來是個功課不錯、活潑樂觀的孩子，雖然好動了點，但在班上有著不錯的人緣。但當她的初經來到，開始轉大人時卻成為全班唾棄、霸凌的眾矢之的，連父母也只嚴厲的要求她要把「髒東西」清洗乾淨。女性能夠孕育後代的能力被視為聖潔而重要，但在成長轉變的過程卻被當作骯髒且不可碰觸的存在。在余修善眼中，眾人對於老虎及女性的愛與恐懼，皆充滿著矛盾。

光怪陸離無遠弗屆

議題是沉重的，但余修善不想讓故事變得陰鬱。她自幼就喜歡鄉野傳奇及童話故事——不是迪士尼，而是血腥暴力的原版童話，因為議題上添加些恐怖與奇幻的元素，能讓故事更有趣迷人。大林宣彥《鬼怪屋》就是她十分喜歡的作品，以絢爛而怪誕的少女歷險綺想展現了日本二戰後的怨念，明明是部恐怖片，卻異常歡樂。

《虎紋少女》也是如此，除了吒凡與同儕愛恨交織的校園肥皂「抓馬」（Drama），故事當中還有一位被請到村子裡為她解降的江湖術士，透過社交媒體強力推送自己，舉行法事的同時還不忘直播叫觀眾抖內分享給愛心，但其實一點本事也沒有。

社群媒體也是《虎紋少女》探討的駭人力量之一。（劇照 / 捷傑電影提供）

「這樣的人物其實蠻常見的，當你在社交媒體上越受歡迎，就越有地位。」余修善說。但在馬來西亞，是常見在解降法事的領域上，「你可以發現這些人會利用和愚弄他人所懼怕、相信的事，讓他們自己獲取更多的財富與關注。」　

社交媒體的發展也讓鄉野軼聞有了新的生命，余修善說電影中學生們的集體中邪其實是馬國的日常，尤其是在女校及寄宿學校之中，前一天中邪的學生們隔天沒事便正常回來上學，沒有人會詳細過問，已見怪不怪，「這甚至曾因網路而傳播過，有學生把自己學校發生的中邪過程拍了下來放在Twitter上，其他校的學生看到，同樣的情況也就在他們學校開始發生。」

即使有心理學研究、社會評論、超自然剖析，但沒有任何一個統一說法可以說明如此中邪事件的來由。無解帶來好奇，究竟是靈異事件、學生的把戲，或負面能量的釋放？余修善認為這個答案就留給觀眾自行判定。

鬼點子許多的余修善，已在構思下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