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扯》百白:用我的肉身去詮釋他者、歷史與文化
百白在演技上著重「身體性」,包括脊椎彎的程度、走路的韻律⋯⋯在《詭扯》演出中,他在開拍前一天,她才在菜市場的賣山藥阿婆身上找到靈感。
「能以喜劇電影拿獎,真的是非常大的鼓勵,人生很難,所以快樂非常重要,我的夢想是做喜劇,帶給別人快樂是最大的快樂,快樂可以啟動善的循環,可以走得更遠更長。」以電影《詭扯》獲今年台北電影最佳女配角的百白,表演路上堅持了10年,如今終獲肯定,被外界廣為認識,是第一次,專訪一個接著一個,她笑稱終於像個女明星。
採訪當日,百白著一襲乾枯玫瑰色洋裝,在西門町街頭拍攝,來回巷頭巷尾,輕快步伐偶時踉蹌,她說因為得獎之後才開始踩起高跟鞋。
手裡的獎盃,最該感謝的是學生
熬著演戲的這十年,百白不只當演員,也是表演老師。得獎後,百白特別包場邀請親朋好友觀賞《詭扯》,在218席的影廳裡,她留了100個位置給學生,一方面是對他們表達感謝,另一方面也是責任,同戲演員黃尚禾曾對她說,作為一名老師獲獎,能帶給學生很大的鼓舞,「或許在他們的世界裡,離(表演)圈子最近的距離就是你。」
「我什麼時候去教課,其實就是沒有演戲的時候,學生什麼時候來上課,是他們沒有戲拍的時候。我們彼此陪伴了艱辛的時刻。」在頒獎台上,百白不小心遺漏感謝學生,但她其實一直把學生放在心上,學生是她表演養分的一部分,打開體會世界的眼界。
她舉例,有一年的課上,來了一位學生,思考好像稍慢一些,開心時會大聲叫喊,在其他學生眼中似乎有點不正常,但在最後一堂課後,他的母親送上一袋芭樂和一封手寫信,學生如國小般的字跡寫著如何喜愛這個課程。即便無法好好說話,學生卻透過戲劇練習表達,這件事帶給百白極為深遠的感動。
我們的眼界太小了,太常被灌輸「喜就是喜,怒就是怒」,但未必如此,若用更開闊眼光,就會發現沒有所謂正常、不正常。
演員是中性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作為一個老師,說過什麼話對學生有什麼影響,這件事對我來講很巨大。」聊到演員的教學,百白神情總是嚴肅。
近年,百白在演技上更進一步著重「身體性」,包括脊椎彎的程度、走路的韻律、眼神的銳利,甚至是皮膚的狀態,她舉例,如今與白色恐怖時期,人們就連皮膚的自由程度都是不一樣的,這影響著演員演繹回神、回頭、說話猶豫零點幾秒等大環境之下的日常動作。
而當她以指導的身份走入片場,除了協助演員揣摩角色,她更在意演員的身心健康,在歐美,電影工業系統裡有個「親密戲導演」的職位,在演員進入角色前,進行身體尺度的溝通,台灣沒有,百白便到處搜集資料、做功課,再教給學生、劇組。
「我會要求我所有劇組夥伴,不准問我的演員性向及性經驗,幾歲破處、上次打手槍什麼時候這種。因為那是他的私事,與本劇無關。有些人可能以為這是在幫助演員,但其實會造成傷害,我盡量帶領劇組有這樣的sense。」
在百白口中,情慾戲就像動作戲,是排練出來的。脫衣、開腿、撫摸、貼合,從頭到尾演員保持中性,不使用情緒,用套招方式,一個八拍再一個八拍,與場景和鏡頭配合,讓畫面流暢地展露情與慾。
與角色保持距離,不代表不投入其情感於其中,這套表演技巧來自俄羅斯演員麥可・契訶夫(Michael Chekhov)所提出的「想像派」,她舉例解釋,麥可・契訶夫曾在課堂上表演在父親靈堂痛哭流涕,痛苦至極之貌讓人印象深刻,但事實上,他是想像一棵老樹正在凋零。
這與在學校裡所學的方法演技不同,學校那套經驗派,「演很冷要實地體驗過什麼是冷,演傷心難過,就要談過戀愛、體驗過悲傷。」但百白認為這樣演戲,總有一天會匱乏,她說,身體是有記憶的,所有經驗都會殘留身體,不好的情緒與經驗堆積於內,也會影響著表演。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經歷過10年演藝生涯的起伏,百白也曾因為生活上的不順遂,影響演戲時的狀態,才積極尋找方法來照顧自己、保護自己,後來遇到麥可・契訶夫的表演技巧,「只要想像得到就有機會演出來」她直呼當下覺得充滿希望。
以下透露部分劇情,尚未觀影者慎入!
聊回《詭扯》裡拿下北影女配角獎的角色——美女,百白為她打造極為特殊的口音。「我看完劇本第一個疑問就是,她為什麼不走?到底為什麼一個年輕女性正值青春,要苦守寒窯不到城市呢?我太想知道為什麼,或許她根本沒別的籌碼。」
百白思考許久該怎麼呈現出她停留於山中的理由,既不演成跛腳,也不想是精神障礙,對她來說,這些都是過於簡單思考的標籤。
不願貼上的標籤
是在開拍前一天,她才在菜市場的賣山藥阿婆身上找到靈感,「當我聽到她說『你要塑膠袋沒?』天呀!我就像被雷劈到,當時有點想笑又有點苦情,有點聽懂又有點沒聽懂,那模糊空間很微妙。」後來才決定用大舌頭演繹美女的苦處。
「在戲裡面這一群人一起生活,每個人都有怪怪的地方,但是很有趣的是,美女在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人笑,從來沒有,只有外來人笑,他們其實有點鄙夷的感覺在。我想要透過這件事情講沒有所謂正常、不正常,你只是不了解所以覺得她不正常。」對於演戲,開朗之下,百白總是想得很深。
百白用演戲帶來歡笑,但更看重對觀眾帶來的影響,也因此在得獎訪談中曾說,不想再接演那些注定悲劇結局的壁花或丑角。曾因為長相而自卑的她,不願讓其他人也遭受類似傷害。
莎士比亞曾經說過:「大人!請您善待這班戲子伶人不可怠慢,因為他們是這個世代的縮影。」對於演員的職責,百白嚴肅看待,如同當我們透過閱讀,了解社會上的他人、歷史或其他文化,「剛好我是演員,我就用我的肉身去詮釋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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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on
讀的是食物設計,寫的是影劇,做的是Podcast。曾任《VERSE》聲音部編輯,畢業於米蘭工設學院。嘗試著各種說故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