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夢工場》的造夢計畫：臺灣戲曲中心如何衝撞人們對傳統戲曲的新想像？

當傳統與現代的界線逐漸變得模糊，甚至開始相互介入，因而產生許多前所未有的全新型態：這正是臺灣戲曲中心持續在做的大膽實驗。今年邁向第五屆的「戲曲夢工場」，再度呈獻六檔劇作，透過對傳統戲曲的解構，取出其精髓的肢體、音樂、曲文故事及唱腔表現，在「寫意」的表達之餘，導入現代劇場的編制，有了導演概念，甚至在空間、舞台美術及燈光等有了嶄新脈絡的梳理。如此產生的新質變，持續衝撞人們對戲曲的想像。

進行一場實驗，需要經歷無數次的實作、觀察與研究，可能無法預測它即將耗費的時間長短，或是結果會將人們引往哪條道路。不過，在臺灣戲曲中心這場有了起點，卻沒有預設終點的大型計畫「戲曲夢工場」中，帶著「銜接當代創意，探索未來趨勢」的精神，一次次地解構與再重塑、對觀眾的提問與挑戰，讓創作者們開展出全新的美學思考，讓傳統戲曲的精髓與現代的思維並行，得以延續至更遠的世代以後。

門戶大放，擁抱新舊交融

來到第五屆的戲曲夢工場，今年的六檔戲包含了布袋戲、京劇、崑曲、粵劇、歌仔戲及現代戲劇，由此可見臺灣戲曲中心的大膽無畏，其中擁有動輒上百年歷史，或是形式大相逕庭的劇種，如何在同一前提基礎下運行發展？

「我們希望的是打開戲曲的大門，讓更多創作者進來看看戲曲有什麼好東西，兩邊相互結合。核心是要分享戲曲的基因與美學。」戲曲中心節目執行製作陳玉青闡述初衷。幾年運作下來，即便計畫獲選者表面上看來是傳統劇團，背後的人才流動卻是超乎想像的，傳統戲曲與現代劇團的編導、演員穿梭在不同劇種之間，突破既定框架，進而迸出新的火花。另一方面，也是透過這樣的轉變，貼近新世代的審美與看戲需求，讓更多不同族群與戲曲更為貼近。

戲曲夢工場的角色，除了評選出具有發展潛力、具創意及可行性高的劇作，每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新團隊也能獲得劇團經費、演出場地、形象製作到宣傳上的人力等強大的支持，讓他們從發想概念到完成作品的一路上，都能大膽無畏地執行。

可樂體創制《琵琶語》

改編延伸自傳統名劇《昭君出塞》，以崑腔及粵曲作為基礎，闡述經歷遠走他鄉和親的王昭君，與即將面臨同樣情境的女兒，如何透過一場對話，呈現出兩個世代對於身分認同的不同想像。「他鄉久居是否成故鄉？」這不僅是劇中提問，對應本劇主演——生於香港、來台尋夢的 90 後旦角演員袁學慧背景，或許能引發聯想與討論，令人玩味。

正在動映《馬》

作為馬與龍的孩子，青海驄從天生懂音律、善舞蹈的皇家寵物，變成失去自由的軍隊馬匹，忘卻靈性的牠如何重返榮耀？這部戲以「動態捕捉」技術，記錄演員形體動作，並以動物形象結合，運用科技來突破戲曲演員的肢體限制，也打破傳統戲曲的舞台界線。《馬》不僅講形體，也在講自由，身處後疫情時代的人們或許更能感同身受。

觀者與創作者的共同思辨

其實在大多的傳統戲曲中，是相當演員本位的，少見當代戲劇對導演角色的吃重，對於舞台、燈光的考究著墨比重偏低，只要有一位實力派演員上台，幾乎足以代表一切，中國近代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對於近代劇場而言，演員具備實力與否依然重要，但有其他面向的重要性漸漸浮現，「在 80 年代小劇場運動興起，除了展現既有技藝，必須更多地跟社會對話。」關於「戲曲夢工場」的核心概念，可追溯到當代戲劇的發展脈絡，從蘭陵劇坊、實驗劇展等開始的新劇場運動，曾激進地將現代劇場的編導元素、實驗精神帶入戲曲表演中，在規模較小的場地裡，發展實驗性的新型態混種表演。後來則有越來越多戲班與現代劇場的導演合作，完整了近代戲曲表現的新趨勢。

「傳統與現代的磨合，是夢想的過程。」這是戲曲夢工場計畫命名背後的寓意，也隱約透露出這並不是一段充滿破壞力的拆解歷程，而是逐步尋求平衡的浪漫旅程。「這是針對過往的線性敘事或是舊有的價值觀提出討論。」相較以前傳統戲曲有明確的情節限制，時常傳達出「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強烈意圖，戲曲夢工場的實驗作品則希望帶領觀眾思辨：「這齣作品在演些什麼？」、「它希望我們思考什麼？」

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寶玉》

繼 2020 年的《妙玉》之後，該劇團推出的第二齣紅樓狎作。以經典角色賈寶玉為題，試圖探索真假扮演與聆賞嚮往之往復鏡像以外，第三種自覺的可能。由小生陳禹安與唱南管的董旭芳同台，不僅在舞台上討論起「美少年」的哲學思辨，也展開兩位表演者職業歷程的自覺剖面。

野墨坊《記。形變》

以「人」的角度討論「存在」屢見不鮮，那如果是以「蟲」的角度呢？延伸自《大戴禮記》之記載的角色——介蟲、毛蟲、麟蟲，由三位青年戲曲演員詮釋，造訪平原、濕地、溪谷、矮丘與高山，這場爭辯不休的蛻變旅程看似將一無所獲，卻因一個意外發展引發三蟲各自形變。徹底將戲曲元素狠狠拆解，從功法、肢體、唱念到音樂性，顛覆觀者想像。

傳統與現代劇種的碰撞仍是現在進行式

當然，要達到這樣的目的，碰撞無可避免。像是現代劇場的導演在建立一個角色時，會期望理解他的動機與內心，注重情境與整體意象安排；但傳統戲曲演員所習慣的模式則是相反，當他們將一個角色程式化到極致時，人物的靈魂自然而然會顯現出來。再者，不同的劇種也會有不一樣的訓練與質感，其中的眉角之多，可不是三言兩語可帶過。

因此，這場大型實驗會是永遠的進行式，戲曲夢工場提供了劇團嘗試及修正的空間，透過觀眾每一次的回饋持續進化；同時，透過戲曲夢工場敞開的大門，他們也期待有更多結合視覺藝術、舞蹈或是影像驚喜的團隊出現。一方面讓創作者選擇視角，另一方面台下觀眾也開始看到不一樣的東西。「那些後續的感受與討論將是更私人、更私密的，不再是群眾一起的國族情仇，而是會打動每個人的記憶。」對觀眾是如此，對創作者亦是。

當代傳奇劇場《宇宙瘋》

一反線性敘事的傳統戲曲模式，這齣設定在精神病院的劇作，挑戰集體即興方式，講述著因各種理由入住的病患們，在一次突發事件後發現埋藏在精神病院後的祕密，不僅病患們被涉入，連現場的觀眾都牽涉其中，完全沉浸式的編排，打破鏡框式的舞台空間，更隱喻著這世界本就是座巨大的精神病院，真相將仰賴每一位觀者的自主判斷。

臺北木偶劇團《奧賽羅》

將莎士比亞的經典悲劇作中的黑將軍奧賽羅，改編成明朝末年的水師將領，並以京劇與布袋戲人偶共演，改編成「貪、嗔、痴、慢、疑」五幕。在經過語言與文化翻轉後，原著中的深刻情感會如何牽引著觀者的心？人偶之間又會怎麼產生對話？此外，人戲與偶戲相互配合時的舞台高低、情境設計，將是本劇另一大看點。

關於臺灣戲曲中心的二三事

戲曲夢工場正式邁向第五屆，彈性極大適合不同劇種的表演廳是一大優勢。為了符合實驗性劇場的期待，戲曲夢工場的場地便設定在臺灣戲曲中心的多功能廳，可提供不同劇種更大的彈性，觀眾座位不固定，可自行規劃疊加；根據創作者的設定，舞台可以變化為單面台、三面台、四面台，例如今年的《宇宙瘋》，觀眾座位便是散落在舞台周邊，讓人們可以近距離沉浸在劇作情境之中。

從硬體到軟體、對於劇作形式的最大包容性，在在使得戲曲夢工場成為實驗性作品的最佳孵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