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是家也是戰場——專訪饒舌創作歌手李杰明

「怕怕。」李杰明拍拍自己，說久違沒有平面棚拍，有點緊張。

2018年，19歲出道，以快嘴為人熟悉的他比過《聲林之王3》，唱過許多舞台，但每次上台前都還是會有點緊張，「怕怕」是他安撫自己的方式。

但「怕」，對李杰明而言是件好事，「一直重複登台、表演，我很怕最後變得很像工作，很怕最後沒有熱情。上台前的怕是因為我還有熱情，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上去，有點緊張，重新來過，然後調適自己。」就像是拳擊手面對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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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他為電影《倒數回擊》所創作的主題曲〈擋下〉便述說著類似的情感。電影關於一位年齡適逢退休的女拳擊手，即使明知打不過對方，會失敗，依然決定下場。「那很像有時我要上台表演的感受，很怕等等會出糗、唱錯。有時候要唱的歌像是得剖開自己的心房，也會很不安。」

這首歌創作於2022年，隔了兩年才發行。李杰明回頭看了遍歌詞，差點落淚，一句句都像重拳打在對舞台迷失的自己身上。「這陣子我發的歌點閱率超爛，會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夠資格當一位歌手。現在是數字的年代，難免受到影響。」情緒沉了一段時間，他問問自己：如果一輩子不紅、沒人聽他的歌，還會想做音樂嗎？「答案是肯定的，我也只會做這件事。既然如此，不如就暫且拋開那些繼續做下去，其他交由命運安排。」他答。上與不上是場賭局，但怯戰就沒了。

不要怕

認識陶山音樂的庭竹後，李杰明開始學會接納低潮，「我們好像上輩子就遇過，她很理解我的課題，可以坐下來一直聊，我也就慢慢理解自己。」他說他們像是靈魂上的母子，無話不談，自己甚至從庭竹身上學會了九型人格、人類圖及星盤等閱讀自我的方式。

李杰明的星盤像是被打翻的墨水，星星四散。他的大十字是兩個T字型，天秤壓著對面的牡羊，理性壓抑衝動，中間卡著巨蟹，得用感性來調節。「我對外很直接，對關係近的卻非常難開口，尤其對家人常用退讓的方式避免爭吵。久了天秤受不了，我就會讓牡羊爆炸，把關係毀掉。而這個課題的關鍵是巨蟹，得試著用暖一點的方法替自己表達，慢慢的我才不再那麼壓抑。」

認識庭竹前，李杰明唯一表達情緒的方式是音樂。小學五年級時被阿姆（Eminem）的〈Not Afraid〉震撼，但當時李杰明英文不好，聽不懂在唱什麼，卻又感覺某些不愉快、不理解自己的部分被歌曲給宣洩，讓他想試著做做看，從模仿開始，把適合的中文字詞對上情緒、語調填入曲中。18歲那年，他把當時做到「最屌」的歌曲〈神秘〉放上網，自己拍了MV，還沒錢把「Power Dicector」的浮水印去掉。但這首歌被謝和弦聽見，謝和弦邀請他一起跑表演，也讓他被陶山音樂簽下。

因為覺得太丟臉，自製版的MV曾被李杰明鎖起來，近幾年才改回公開，「後來覺得那就是過程嘛，雖然它不完美、有點幼稚，但很謝謝自己當時那麼勇敢把這些東西丟出去。」不過當我們在訪談現場想找MV看時，還是他被制止，「天呀好尷尬！真的好丟臉！不要拉，你們等我離開後再投上大螢幕看沒關係。」李杰明喊著，匆忙地按下暫停鍵。

不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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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文字裡逃不掉，聲音更是，所以李杰明不打算藏，總是誠實地創作。一開始錄歌時，李杰明還曾問製作人陶山能不能先離開錄音室，因為覺得太赤裸，讓陶山當初傻眼表示生平第一次遇到歌手這種請求。

「有時候很怕，因為那是在情緒非常高的時候錄下來的，我沒辦法確定聽起來正不正常，或好不好聽。」他解釋，所幸後來陶山教他如何剪輯自己的聲音，讓他能獨自於錄音室裡完成Demo。

關於寫歌，李杰明大多從文字開始，他是個容易分心的人，讀不下列印的白紙黑字，往往得親筆手寫在A4白紙上，才能專注感受那些字句。決定創作的日子，他會把自己置放在安靜的空間，一個人，紙和筆，菸和威士忌，還有一本辭典——必須是新編國語日報辭典，「我需要一直去看注音符號，很多押韻字會跑出來，而且只有那一本對我有效。」常常一寫就是一兩天，著魔似地，要把情緒收尾才甘願離開原位。

「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去寫歌，很像是我的靈魂在腦袋裡敲門，有些話想說，要我去拿紙筆，然後我就變成了一個通道，開始寫。」

七年過去，當歌手多久，就是開始認識自己多久。一路漫漫過來，歌詞幫了李杰明很多，也讓他覺得越來越自由。現在他能寫的，已不再只有自己的痛苦了，也能寫開心的事、別人的事，創作不再只是日記。「甚至有些以前歌，現在聽到還會覺得寫得真好，天呀！根本是在寫最近的狀態。喔⋯⋯我講得好不要臉。」他害羞地回神說，但從音樂性跟技巧上來看，他依然覺得有可以更好的地方。「我現在唱，可能就不會把聲音壓那麼低，不過以前心中怯懦的成分比較高，那樣唱也是正常的。」他說，只是時間經過， 個性上更敞開，現在聲音也變得更直率。

不可以停

李杰明分享，某次陶山與庭竹播著了一首饒舌，讓他警鈴大響，立即起身前去查看，才發現播的是自己以前的歌，「我誒，好棒喔！我可以威脅到自己的話，也就等於我不能停，要一直進步。」他靦腆地說，雖然競爭意識強烈，但內心並沒有個假想死敵，最大的敵人還是自己，「我才是那個最難搞，最無法放過我的人。」

說得寫意，但他過去也是困擾許久，尤其生為敏感的人，內耗得多，過去總誤以為把問題責怪給外在環境就能舒服，「我知道自己很敏感，但我討厭這個詞。高敏人不是玻璃心，一堆人沒自信的時候就誤以為自己敏感，但沒自信是玻璃心，會向外面怪罪，但是⋯⋯誒？我幹麼很生氣？」分心了，如李杰明所說，總會如此。

以前他覺得分心不好，是種浪費時間，但現在覺得也好，是種休息，畢竟有些事情不用那麼認真；敏感也是，雖然課題是一輩子，但同時受益良多，「一定是我感性出了什麼問題，不舒服了，我才會開始去想到底發生什麼事。感謝敏感讓我很多環境下都不舒服，我才會有很多問題不停地去想『我到底怎麼了』。」

對自己誠實很重要，面對舞台尤其如此，李杰明說，「我必須是想站上舞台的，它不能是交差了事、上台發出聲音而已。」他會抱怨舞台不順，但舞台順才真的該緊張，「因為舞台不是開開心心唱歌的地方，那是個內心張力極高的戰場，我確定那個地方一定會受傷，但還是得站上去，因為得站上去才能活著。」此刻的他像拳擊手一樣。

舞台限制很多，反而令他覺得更自由，舞台就像李杰明靈魂的家，他所具備的種種複雜面向，彷彿就是為了應對舞台上各種臨場反應。他形容舞台是家也是戰場，上台前那一刻最像戰場，但下一刻他會和自己說：「打贏我自己，就可以回到家。」

本文同時收錄於音樂報《VIBES PAPER》 06 期，隨《VERSE》雜誌 028 期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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