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峰《馬拉美的星期二》——從藤蔓長成一棵樹的過程
作為一名公眾人物,吳青峰經常看別人整理、歸納,甚至定義他這個人,但這些他者眼中的「吳青峰」,對本人而言卻是陌生的。他覺得真正的自己是一株軟爛的藤蔓,總需要依附他人(支架)才能長出形狀。全新個人專輯《馬拉美的星期二》收錄12首跨界合作的作品,某種程度來說,也反映出他的12種人設形狀,對這位才華洋溢的歌者而言,這是他出道以來最能反映內心的作品。
高中加入校刊社的吳青峰,曾經以為將來會當編輯,甚至編過屬於自己的字典,他的課堂筆記是那種會被學弟妹流傳好幾屆的傳奇模範,「因為我很喜歡、也很會整理事物。」他唯一不會整理的是自己,作為一名公眾人物,吳青峰經常看別人整理、歸納,甚至定義他這個人,但這些他者眼中的「吳青峰」,對本人而言卻是陌生的。
他覺得真正的自己是一株軟爛的藤蔓,總需要依附他人(支架)才能長出形狀。全新個人專輯《馬拉美的星期二》收錄12首跨界合作的作品,某種程度來說,也反映出他的12種人設形狀,對這位才華洋溢的歌者而言,這是他出道以來最能反映內心的作品。
米開朗基羅說:「雕像本就存在於大理石中,我只是將不必要的部分除去,將它取出。」這與吳青峰做音樂的概念如出一徹,他寫歌從來不抱有目的,音樂就在那裡,存在於身體中、空氣裡,或日月星辰間,他要做的就是把它取出、譜成歌,然後發表。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他說不出任何關於樂風的專有詞彙,從小學時觀察姊姊彈鋼琴然後偷學的那一刻起,吳青峰在音樂方面的吸收像是一種對自然環境的旁敲側擊,又像是組裝著沒有範本的樂高積木,切確的用詞與描述,從來就不是吳青峰編曲的方式。
「我經常覺得我不是活在樂壇的人。」吳青峰有點害羞地說道,「有些人編曲時可能會說出『我想要電子的感覺』⋯⋯之類的,我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自嘲這樣的自己好像一台電腦,但可接受的程式碼十分有限。那些專業的音樂用語或詞彙,吳青峰並非是刻意或抗拒,只是在他世界觀裡,音樂「只能」順理成章地發生,不能有一絲絲已被定義的事物參雜其中。
能夠這樣做音樂,是天才吧。
撇開那些優美的旋律與慧黠的和絃編排,吳青峰音樂的迷人之處,經常來自於那個有點曖昧、混沌或難以定義的狀態——就像是讀詩。從蘇打綠、魚丁糸,再到讓他獲得金曲歌王頭銜的《太空人》,無論從哪個時期開始認識吳青峰,都會被這位創作歌手的才氣驚艷。全新個人專輯《馬拉美的星期二》有如藝術品,致敬古典文學的用字遣詞,12首歌曲皆有難以定義的編曲與風格,他與製作人陳君豪一同讓整張專輯呈現十足的電影戲劇氛圍,與速食時代串流閱聽導向的流行歌曲市場有著截然不同的視野與深度。
當然,就如他在〈(......醉鬼阿Q)〉所寫的「因為我/不懂得/討好人/去討論/正流行什麼」,市場,從來就不是吳青峰會去思考或在意的範疇。
12種合作 & 12種創作的思辨
《馬拉美的星期二》是吳青峰出道迄今製作期最長的專輯,前後耗費兩年時間。呼應專輯名稱——19世紀法國詩人斯特凡.馬拉美(Étienne Mallarmé)每周二在私宅舉行的藝文沙龍活動,收錄的12首作品皆有客座嘉賓助拳,包含國內外音樂人或藝術家,陣容不僅豪華,更充滿驚喜。
有華語天后孫燕姿、Bossa Nova傳奇小野麗莎,也有微光古樂集、大橋三重唱、法國聖馬克兒童合唱團、古典鋼琴家嚴俊傑、新加坡電音新秀Jasmine Sokko(楚晴)等不同樂派跨域,亦邀請影后級演員林嘉欣獻聲法文口白,甚至研究史前音樂的考古學者Jean-Loup Ringot博士,都成為這場沙龍的座上賓。
這種做音樂的方式,也是吳青峰最熟悉的自己,他形容自己是一株藤蔓——隨地癱軟在地面上的那種,「大家以為的『吳青峰』,其實是我依附著很多人所長出來的東西。」當年開始玩音樂時,蘇打綠的團員就是他的依靠,如果不與一群人一起上台,他會沒有辦法好好唱歌。這件事是到後來,他以個人名義發行專輯,與徐千秀、陳君豪等製作人合作後,才重新意識到的事實。
大家以為的『吳青峰』,其實是我依附著很多人所長出來的東西。
有了支架可以攀扶,吳青峰這株藤蔓會長出連本人都意想不到的形狀。
古人在沙龍裡討論著人世間的經絡肌理,在《馬拉美的星期二》裡,吳青峰與12組嘉賓一同對「創作」這件事作出思辨與側寫,他讓每首歌都存在一種因果關係,得以詮釋寫歌過程的依存,例如:意識與潛意識、理解與遇合、煉金與實驗、迷失與覺醒⋯⋯12種相對,也像是12種合作關係,擴展了吳青峰「依附」的可能性。
關於吳青峰這個人的本質
在選歌上,開場曲〈(⋯⋯小小牧羊人)〉是吳青峰唯一的堅持,「沒有其它歌更適合作為這張專輯的開場了。」牧笛旋律散發著愉悅童趣感,也承接了先行EP《牧神的午後》之意象,同時,它也是創作者本人自認新專輯裡「最吳青峰」的一首歌,「但我有發現到,它可能是最多老聽眾不能接受的作品。」
這形成了一種理解上的落差,雖說他本人並不在意這種誤解。誠如他所言,他似乎已習慣了這個世界對他的標籤:文青、會寫詩、很愛讀書(他在拍照前梳化時的確在讀著一本葉慈詩選),「我其實是一個很沒有未來感的人。」
所以他的創作從不預設立場與議題,只誕生於當下,純粹的無中生有。新專輯的demo詞曲大多源自吳青峰2020年時半夢半醒間所出現的囈語與旋律,然而有比過去更複雜的辭藻,編曲也更跳脫常規,「這張專輯的歌詞我覺得最能代表我,如果大家覺得比較複雜或實驗性,某種程度也是因為太貼近我內心了,而顯得比較難理解。」吳青峰道。
這張專輯的製程,吳青峰面臨過去未曾出現過的坎坷與掙扎,「尤其是唱歌(錄音)的部分。」錄音的當下與瞬間,對吳青峰來說也是一種創作,他無法接受聲音的色彩與當下腦海中的畫面不同步。製作人陳君豪是讓他放心的領航員,吳青峰說:「君豪很了解怎麼跟我溝通,他會用他的幽默感讓我心安,讓我知道,那些我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張專輯的歌詞我覺得最能代表我,如果大家覺得比較複雜或實驗性,某種程度也是因為太貼近我內心了,而顯得比較難理解。
先成為自己的樹
今年夏末秋初之際、專輯正式上市前,吳青峰特別在衛武營安排一場acoustic專場,用全新木吉他編曲的方式詮釋尚未發布的作品,也在飯店房間舉行簡單的媒體聽歌會,伴隨著真空管音響醇厚的音質享受,他娓娓道來這些作品的前世今生。從商業成本考量來看,他其實沒必要做這些事,但他真心喜歡用這種方式分享音樂,因為音樂之於他是種本能:寫歌、編曲、錄音、寫文、發表、向大家介紹作品——當中要是少了某個環節,可能就不是吳青峰這個人創作的樣子了。
好比蘇打綠成立初期,樂團許多行政外務都是由這位主唱大人一手包辦,「像是幫大家的照片修圖(笑),單曲封面也是我自己手工排版,所有你看得到的文字或文案,我都會經手與潤飾。」這些圍繞著歌曲的相關事物(與事務),對吳青峰來說,都是創作的一環,他很憑直覺在做這些事的,「比方說,樂迷聽眾在網頁預購專輯時,會看到什麼樣的文字與敘述,我覺得這些話應該是要由我來說的。」
所以縱觀其20年來的唱作人生涯,吳青峰的確是沒什麼改變,無論是關於創作,或是面對創作的心態,時間在他身上像是停駐了,外貌也依舊是那位漂亮男孩,音樂所能夠帶給他的悸動也如初聞乍聽時。他與我們分享,他到現在還是經常會將Jeff Buckley的live演出拿出來回味,每次都能聽得入神,看得淚流滿面,「我覺得那個就是我想唱歌的一種展現。」
2009年,吳青峰陷入低潮,公眾人物的鋒芒影響到他身邊親朋好友的生活,這使他一度想放下麥克風不再歌唱。該年齊豫在最後一場售票演唱會上對著觀眾說:「唱了這麼多年〈橄欖樹〉,我希望有一天能成為自己的橄欖樹。」這句話拯救了當時的吳青峰,他體悟到,在變成別人的樹以前,應該要先成為自己的樹,「我應該先用我自己的創作來療癒自己。」
他與寫歌這件事糾纏了二十多年,從一個擅於整理事物的人蛻變成一個點石成金的創作者,藤蔓恣意攀附,成為一棵樹的形狀,也長出出道至今最能反映個人內心的作品《馬拉美的星期二》,可想而知這株藤蔓在未來還是憑藉本能繼續成長,上頭還有一座沙龍,自成一片悠然樹蔭,他歡迎大家進來沙龍坐坐,回饋與否不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有人能在這沙龍裡獲得什麼,他也會覺得很好。
STYLING by Kris Lin
MAKEUP by 兔姨Onetwo Chang
HAIR by Edmund Lin@ZOOM Hairstyling
*後記:《VERSE》即將在2023年1月推出全新音樂實體雜誌《VIBES》,並邀請吳青峰擔任創刊封面人物,更多關於這位創作歌手的故事請詳見《VIBES》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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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5封面故事「是男生,是女生,是流動與多元」,更多關於性別流動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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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璈
在雜誌社上班、寫作和當編輯;在搖滾樂團裡彈吉他、寫歌和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