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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煩惱:拒絕無聊的 YELLOW 黃宣

天才的煩惱:拒絕無聊的 YELLOW 黃宣

「我很怕無聊。」是YELLOW黃宣採訪中說過最多次的一句話,他幾乎做任何事都是以「拒絕無聊」為出發點。伴隨新專輯《BEANSTALK》問世,黃宣與我們訴說著他的煩惱:「我一點都不了解我自己,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喜歡什麼顏色。」(是的,不是黃色。)

刷色牛仔外套、刷色牛仔褲 by Fendi。

「我很怕無聊。」是YELLOW黃宣採訪中說過最多次的一句話,他幾乎做任何事都是以「拒絕無聊」為出發點。伴隨新專輯《BEANSTALK》問世,黃宣與我們訴說著他的煩惱:「我一點都不了解我自己,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喜歡什麼顏色。」(是的,不是黃色。)

前陣子黃宣上了個 YouTube 節目,評論區有個鄉民——應該是討厭他的人——留言說:「幹,黃宣好吵,聽他講話我就想關掉螢幕。」無意間看見這則評論的黃宣分享這件事,這位被diss的苦主慢條斯理地說:「其實他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就是這麼吵,而且私底下,更吵。」

與其說黃宣吵,倒不如說是他那隨時滿溢的表演能量無處可放,如同他的音樂張狂而耀眼。

他喜歡熱鬧、拒絕無聊、害怕寂寞,總希望身邊人事物能夠保持在歡愉的氣氛裡。他的才氣與魅力吸引不少歌手與之合作,包含范曉萱、呂士軒 、9m88等人,「跨界合作對我來說像是建立一個舒適的渠道,讓彼此在這條道上發揮所長,而非一味追求自我表現。」看似人來瘋的黃宣談起音樂,口吻便交織了感性與理性。

他是台灣樂壇近年最受注目的創作歌手之一,一出道即憑藉〈不開燈俱樂部〉獲得「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打破該獎項最年輕得主紀錄,首張專輯《浮世擊》更在2021年拿下金音獎「最佳創作歌手」與「最佳節奏藍調歌曲」。

黃宣的作品結構經常橫跨靈魂樂、R&B、爵士、搖滾與電子等領域,縝密細緻的樂器編排與變化多端的Fusion(融合)肌理,令他的音樂難以被定義卻又自成一派。人們不只著迷於他的音樂,你甚至很難找到一個與他相似的藝人形象,他那顆頭型完美的光頭使他得以應對各種風格的華服,令他成為時尚寵兒,穿梭於各大派對。

即便個人風格如此強烈,但黃宣並不存在舞台人格這件事,所有你透過他的作品或表演而認識到的黃宣,全都是他本人已刻意、用力壓抑過的結果。

因為對他來說,做音樂的重點不在「放」,而在怎麼「收」。

成長軌跡不存在循規蹈矩

他那塗上銀色指甲油的雙手碩大而纖細,那是雙從小經歷各種樂器磨練的手。國中時,黃宣拉小提琴,拿了好幾個全國特優第一,在學校弦樂團做了兩年首席,後來發現沒人用小提琴自彈自唱,從而擁抱吉他和鋼琴。國二那年,寫了人生中第一首創作,題材當然跟愛情有關,也是在那時,他被成龍的經紀公司相中,簽約成為藝人,合約七年。

但簽約後的黃宣並未如期成為他想像中的藝人,公司說他寫的歌太「怪異」,光收歌就不知從何挑起。眼看星途還是未知數,天才的光芒依舊藏不住,黃宣連升個高中都能成為新聞,他是該年國中基測台北考區的榜首,這位狀元甚至捨棄第一志願建中名額,選填師大附中,理由很簡單:離家近、男女合校。

某部分的我是很媚俗的。我是有點叛逆沒錯,但我並不反對循規蹈矩,只是那對我來說是有點可惜。

當年一堆教育線記者去採訪他,他留著當時最典型的偶像劇花美男髮型,拉著小提琴,供大家拍照。人們最愛這種新聞了——長得帥功課又好、不務正業的模範生、離經叛道的天才。

高中時,天天抱著吉他在教室唱歌的他,常被師長視為異類,「老師說我好吵,叫我不要再去學校打擾同學讀書。我想說,好吧!那我就不去了。」高三最後半年,他再也沒進過一次校門,操行不及格的他直接選擇報考獨立聯招的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考上後讀了兩年,又毅然決然休學當兵;退伍後還去電視購物頻道當助理。照他自己的說法,在電視台的工作經歷,令他更理解「娛樂」的本質。

「規矩」這件事在黃宣身上不成立,可他也不認為自己是藝術家性格,「大家對我存在一種誤解。」黃宣說,「某部分的我是很媚俗的。我是有點叛逆沒錯,但我並不反對循規蹈矩,只是那對我來說是有點可惜。」

他笑說,自己也很想再做一些像〈一天〉這樣搭上偶像劇熱潮的歌,多賺一點版稅,但心底某部分卻又無比抗拒這種「帶有目的」的創作行為,「我覺得我人生中的痛苦,往往來自這種⋯⋯近似反烏托邦的自我懷疑與矛盾。」

他把這樣的掙扎寫成新歌〈Pimpstalk〉,用皮條客的語氣講故事。很多時候,他覺得做音樂跟拉皮條很像,那些自己投入大量熱情與心血的創作,對很多聽眾(或鄉民)而言,也不過是廉價的、幾分鐘的娛樂,聽完就算、射後不理,「聽起來有點鹹濕,但我覺得這就是做音樂的哀愁,不是所有人都能了解你對作品在意的是什麼。」

回首與重生

黃宣真正進入到流行音樂產業是在22歲那年,他也在那時認識了阿涼(余佳倫),這位與他一同拿下「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殊榮、亦師亦友的存在。

「阿涼是和我一起坐在駕駛艙的人。有時候你離自己的創作太近,會聽不出一些細節,他就是我的第二雙耳朵。」自嘲編曲想法經常過於失控,阿涼則可以將他腦海裡的音樂畫面很理性地轉譯,「這樣音樂才能有效地產出。」

22歲前的黃宣,不曾對音樂投以標的,兒時的經紀約也一度讓他有種半支腳踏進演藝圈的錯覺,「有天阿涼問我對音樂的目標是什麼?我還真的沒想過,一直以來我做音樂只為了好玩。我說:『至少先入圍金曲獎吧!』阿涼聽了,反問我:『然後呢?』」這三個字對黃宣敲下警鐘,這是他第一次對音樂有了企圖心。

2017年底,黃宣與一群受到他才華吸引的樂手齊聚一堂,一同以YELLOW樂團名義發表作品,他們在網路社群竄紅得很快,團員不露臉的老電影片段MV令全團多了分神秘色彩,首張EP《都市病》旋即在樂迷間造成討論。

在這個多數人單純複製復古流行情懷的年代,黃宣作品裡的複雜而充滿層次的grooving就像是對整個宇宙的挑釁與提問:這個世代應該要有更多不無聊的有趣音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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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試啼聲的EP與專輯接連獲得好評,黃宣卻對這些回饋感到茫然,「我沒有想過,我的東西能得到一些還不錯的回饋。人終究是群體動物,當你和這個社會有所連結時,你終究會去預想外界對你的期待與否。」

獲得金曲獎後,黃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他壓根沒想過,當初對阿涼說的那個「目標」,來得比想像中快,「那段日子,我總是想:『我是不是只能這樣子了?我還能透過音樂傳達別的東西嗎?我是不是要去做一些合乎外界期待的事?』」

這段鬱悶從獲獎後一直持續到2021年6月——COVID-19疫情警戒最高峰時,在家整理作品的黃宣,意外從〈Beanstalk〉這首歌獲得回饋,戴上耳機的他哭得泣不成聲,過去他從未因為聆聽自己的作品而落淚,「這淚水也不是因為感動。」

他說,當時這首demo甚至歌詞尚未成形,只是為了咬字而隨意哼唱的詞彙,「但我發現這些像是呢喃的東西,就像是過去的我,在對現在的我說話——它很誠實地記錄了我創作音樂的狀態,甚至是脆弱的部分。」後來這首歌成為專輯同名開場曲,以此紀念這個重要時刻。

有了開頭,之後的事情便容易多了,黃宣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完成生涯第二張專輯《BEANSTALK》,除了老搭檔阿涼全程操刀製作,更邀請饒舌歌手張伍助拳填詞,張伍詭異而犀利的文字風格,與黃宣天馬行空的歌詞語氣完美互補。

黃宣於2021年年底完成生涯第二張專輯《BEANSTALK》。

對黃宣來說,新專輯是一場自我探索的旅程,名稱由來於《傑克與魔豆》(Jack and the Beanstalk)這本童話,他把做音樂比擬為傑克爬豆莖,「也許他很享受這個過程,也許他需要的是一場冒險,你甚至不知道最終會找到什麼寶藏。以自我滿足的角度來說,我覺得這張專輯是我的『旅伴』和『鏡子』,它完整紀錄了某個時期的我。」

把無聊變有趣

Beanstalk〉像是馬蹄聲的敲擊節奏,是黃宣閒來無事在工作室桌子上敲木頭獲得的靈感,「因為我很喜歡牛仔。」他將這種有機的、天然的聲音錄下來,融合電子的質地做出percussion(打擊樂器),再用一把降弦的木吉他去掛效果,得以呈現綿延的低音弦樂感。

他遵循這種一步步摸索的創作模式已經很多年了,對他而言,讓音樂出現「不同的排列組合」才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得這樣』或『只能這樣』。」

他不是個會預設創作目的的人,包含上述這些發掘聲音製程中的錙銖必較,「我的每一首歌,都是在編曲的過程中慢慢發現到怎麼做會更好玩。這次新專輯裡有很多大鼓的tone(聲調),是我自己穿上不同的鞋子踩地板的實驗結果,比方說〈遠行〉那淡淡的節奏。」

成長於千禧世代的他認為,這個年代做音樂已經相對簡單了,「現在還有『音源庫』這種東西,你連岩漿熔岩的聲音都找得到,但那又如何?重點是要做出沒有人想到過的聲音?你是否想過冰塊融化是什麼聲音?我會去音源庫搜尋『ice melting』,然後想辦法把這個聲音弄得不一樣。」

對黃宣來說,讓音樂出現「不同的排列組合」才是最重要的。

2020年他與9m88合作的〈怪天氣〉釋出後,有很多人問他:那個水滴聲是怎麼錄的?「那不是水滴。」黃宣道,「那是我把吉他倒轉播放的效果。我很怕無聊,所以,『把無聊變有趣』很重要—在大家習以為常的節奏、音符或某個事物,找到不同的排列組合,那就會很有趣了。」


人們常說要對世界保持好奇,但我也覺得,對「自己保持好奇」反而更重要,或許就是因為我不了解我自己,我才能這樣一直作音樂,因為這些歌就是我存在過的證明。

對自己保持好奇心

在以YELLOW名義正式出道前,黃宣曾化名「飛知和午次郎」發表作品,他說他經常回頭去聽那時期的東西,他尤其需要透過這種回顧來端詳自己一路走來的輪廓與初衷,「人們常說要對世界保持好奇,但我也覺得,對『自己保持好奇』反而更重要,或許就是因為我不了解我自己,我才能這樣一直作音樂,因為這些歌就是我存在過的證明。」

身為創作者,黃宣始終認為,當作者完成了作品,往後任何一位閱聽者的感受,都會影響這個作品的生命歲數有多久遠,他信奉「作者已死」的解構主義,而當時間不斷向前走,創作就是紀錄每一個過去的自己,「寫完一首歌,就好像在『當下』埋下一顆時空膠囊,讓未來的自己得以回顧。」

在他眼裡,世界就是一間實驗室,他也由衷希望透過音樂以外的事物,例如影像或各種形式的表演,去傳達自己的世界觀。當每個人都在追求目標與理想,黃宣卻覺得那樣還不夠,就像阿涼那年對他說的那三個字,「就算達到自我實現,人生也不會就此結束,永遠都要問自己『然後呢?』。不然未免太無聊。」

黃宣說,也許有天他會對音樂感到無聊,誰知道呢?只確定他的人生向來不走捷徑,他總是寧願犧牲睡眠,只為找出不同的聲音,「這就是我做音樂的代價。」


TEXT & STYLING by 郭璈
MAKEUP by Hu Ning 胡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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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1 封面故事「愛上圖書館」,更多關於圖書館的報導請購買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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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郭璈 攝影/蔡傑曦 編輯/黃銘彰 核稿/陳葶芸、郭振宇
文字/郭璈 攝影/蔡傑曦 編輯/黃銘彰 核稿/陳葶芸、郭振宇
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郭璈
  • 攝影/蔡傑曦
  • 編輯/黃銘彰
  • 核稿/陳葶芸、郭振宇
郭璈

郭璈

在《VERSE》上班、寫作和當編輯;在搖滾樂團裡彈吉他、寫歌和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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