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2

像個孩子一樣閱讀

繪本作家黃一文：圖像故事是一種對世界提問的方式

無論書店或展覽，繪本作家黃一文的畫作總是一眼就令人著迷。看似童趣的揮灑，埋藏了許多巧思於其中。讓人好奇，她眼裡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繪本作家黃一文。

無論書店或展覽，繪本作家黃一文的畫作總是一眼就令人著迷。色鉛筆線條、蠟筆塗抹，她讓綠與墨綠交疊、色塊與線條錯落，造出了一片茂密的森林。看似童趣的揮灑，埋藏了許多巧思於其中。讓人好奇，她眼裡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黃一文說，她之所以想創作繪本，是因一堂大學時期的「繪本創作」課。那時課堂的老師施政廷分享了插畫者劉旭恭的繪本《好想吃榴槤》。故事裡隨著想吃榴蓮的老鼠一路尋找、認識榴槤，「好想吃榴蓮」的字樣大大地寫在書裡，搭配著許多動物想吃的模樣，讓人不禁想像榴槤到底有多好吃。

「這是我第一次聽別人念完繪本，會有肚子很餓的感覺！」黃一文說，原來情緒可以很單純地被有趣的故事、迷人的圖像所牽引。這讓當時學平面設計的她，開始愛上了繪本的世界。

踏入繪本創作的世界，黃一文愛上用圖像說故事。

有難題才有美麗的意外

2019年，她參與了由國家人權博物館舉辦的「畫話：一座島的故事」的繪本徵選計畫，要在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隨著工作坊探訪不義遺址、理解人權，再將其轉化、繪製成一個孩童也適合閱讀的繪本，對一個初嘗試製作繪本的人來說，難度甚高。

「我想做的不是一個以我自己為出發點的作品，一個更困難敘述的故事。」黃一文說，她畫出了繪本《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以火車象徵白色恐怖時期的極權，載走所有不遵守規定的聲音。簡單的故事，卻深刻地描繪當時的恐懼與不義，讓這本繪本奪得了「畫話：一座島的故事」首獎、第46屆金鼎獎「兒童及少年圖書獎」，並入選2021年波隆納插畫大展。

《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贏得的讚賞眾多，但對黃一文而言獲得最多的，是理解到「所想」與「所繪」無法劃上等號。黃一文：「在繪畫的時候會想很多，因為我的觀看能力好於繪畫能力，所以在畫畫的時候，就會意識到自己畫得好不好，這對我來說有時候是優點，有時候也是個困擾，因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呈現自己腦袋裡所想的東西。」

工作坊的時間限制，讓黃一文無法花費過多時間在於「想」，而是得專注在故事及繪畫上，選擇了較「草」的方式進行繪製，也剛好契合著故事裡粗暴的手段，和疾駛的火車。

愛用拼貼手法的她也分享，當時因為家裡的影印機只能印A4尺寸，所有的圖為此也都畫在A4紙而顯得太小，只好透過掃描放大，卻也因此意外發現黑白的成像更為好看，放大後的效果也強調出了手繪的筆觸，增加了構圖與圖畫的特殊性，「原本沒有刻意這樣做，沒想到放大兩倍後，圖像的張力更強了。」故事裡的火車好像衝刺地更快了。

第二本繪本《討厭綠色毛毛蟲的王子》，黃一文則是想要創作一個沒有明確答案的模糊故事，「我沒有去設定結局，但是我給了它一個空間，放了許多矛盾的元素。」善良與無知、喜歡與討厭相對，故事裡隨著討厭綠色、喜歡粉紅色的小王子，把整個王國的綠色剔除，化為充滿粉紅色，不真實的奇幻國度。

故事中的角色性別，也是一個常讓黃一文苦思的元素。《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中，曾經歷可怕遭遇的主角原本是小女孩，但被朋友的一句「為什麼受害者都是女性？」所影響，而將其改為小男孩，讓她筆下所有性別都能是強勢或弱勢的一方。

而在創作《討厭綠色毛毛蟲的王子》時，這個問題更曾一度讓她苦惱到差點畫不下去。故事裡的擁有綠色頭髮的小女孩，因為小王子「希望這個王國沒有綠色」的決定而失去了家人、被迫隱藏自己的髮色。若要脫離「女性都是弱勢角色」的桎梏，便不能讓小女孩因為小王子知錯了，就無條件地原諒包容他。

「這本繪本是否尊重女性最重要的考量，就是小女孩怎麼面對小王子。她不可能就這樣原諒他，或者因為愛而包容他，這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削弱女性的表達。」黃一文說。

最終的結局，當小王子問小女孩：「我還能再見到妳嗎？」她回：「我們會在世界上最好的王國見。」女孩離開了，但在最後版權頁上，城堡的窗外又映照出了綠色，牆上擺滿了各式相框。故事畫下了句點，卻留有許多想像空間，讓讀者細細回味。

黃一文的創作手稿。

創作者的千種煩惱

創作時的困擾很多，但黃一文從不把它當成低谷，「因為覺得自己沒有畫得很好，所以不會覺得有低潮，通常是很平靜的狀態。確實每一本繪本都會有畫不出來的時候，我覺得這是每一個作品，或每一個作者都會出現的狀態。」

而「如何讓自己的創作變得獨特」創作大哉問，也是黃一文曾經落入的漩渦。蠟筆、色鉛筆、水彩等各式媒材都熟稔的她，不想透過單一媒材的限制來製造自己的「風格性」。風格的打造沒有捷徑，黃一文說平時就需要大量的練習，「但在畫一本繪本的時候，要盡情地投入故事，而不是在思考技巧。」

而要投入故事，創作前的資料調查與取材便不能馬虎，藝術史便是黃一文時常拿來汲取靈感的源頭。例如在創作《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時，便以白色恐怖時期的藝術與故事為切入點，想起了藝術家黃榮燦的木刻版畫，從中看見了魯迅的身影；而又從魯迅的收藏品中，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表現主義畫家凱綏・柯勒惠支（Käthe Kollwitz）的作品《Memorial for Karl Liebknecht》⋯⋯。

最終，他們的故事與作品，都成了黃一文創作《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的靈感。

但同樣的取材方式，卻難以在創作《討厭綠色毛毛蟲的王子》時使用，「因為不夠了解西方歷史與童話故事關聯，在這樣的狀態下繪畫，每個元素都是模糊不清。」於是黃一文轉了個彎，改從看迪士尼的公主系列開始研究，發現《白雪公主》、《睡美人》等，每一個故事設定都有其歷史考究，「以前觀看迪士尼以為王子與公主僅是個角色，但當你有繪畫的意識時，會發現原來每個元素背後都有它的歷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