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入圍
《美國女孩》導演阮鳳儀:心之所在就是家
阮鳳儀導演笑稱自己是電影界實習生,待在林書宇身邊學習,她尤其感謝林書宇讓《美國女孩》裡的母親莉莉突顯出來。
阮鳳儀編導的自傳電影《美國女孩》,獲今年金馬獎7項提名,故事講述母親莉莉(林嘉欣飾演)罹癌,為返台治療,帶著芳儀(方郁婷飾演)和妹妹芳安(林品彤飾演)離開移居五年的美國,面對突然轉換的環境,正值青春期的芳儀有所怨懟,但同時面對虛弱母親,卻也承受著「失去」的無助。
同時,電影也蓋上大環境的不易,從「失敗(美國夢)」起頭,再面對台灣SARS疫情爆發、經濟低迷。家人間的不諒解與隔閡,也隨之高漲,衝突蔓延,親情與家的樣拉扯於其中。
在電影《美國女孩》裡,移居美國五年、剛上國中的芳儀,隨罹癌母親回到台灣,掛念著美國的好友與鄰居的白馬,甚至因此不諒解母親,衝突不斷。這是導演阮鳳儀的自傳作品,但實際上,從小到大,她坦言並不懷念那段移居美國的生活。
那段移居經驗,阮鳳儀有向下流動的錯覺,搬到美國鄉下,不如電影裡場景設定是洛杉磯,也似乎是因為變窮,才沒有辦法繼續上鋼琴課。反倒是母親和妹妹不時提到美國的家、在美國養的兩隻兔子,對她們來說,回憶像水晶球,需要經常拿出來擦拭。阮鳳儀不是如此,開始回憶那段日子,是因為創作,那像是打開塵封已久的箱子。
「把它打開,都是灰塵,超多,(回憶和故事)一個拉一個,一直勾出來,沒有停止。」
2018年,阮鳳儀帶著劇本大綱參加金馬創投,林書宇恰巧是編劇顧問,「那時候,我在劇本中看到我哥哥,因為我們家也是這樣。」因為太有共鳴,當時兩位還續攤到咖啡廳。後來並未持續聯繫,直到2020年初,林書宇為製作宋岳庭自傳電影,來到洛杉磯參與選角,正巧阮鳳儀擔任該片選角,林書宇才又問起《美國女孩》進度。
阮鳳儀笑稱自己是實習生,待在林書宇身邊學習,她尤其感謝林書宇讓《美國女孩》裡的母親莉莉凸顯出來。她解釋,最初劇本是以大女兒芳儀的視角出發,莉莉是較不被看見的角色,「但書宇很早就看到了,莉莉才是這部戲最重要的靈魂,是她主動做決定要回來台灣。」
為了讓莉莉更加具體,林書宇不斷丟出問題:莉莉的過去?為什麼去美國?出發時是帶著什麼心情?回來後又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先生?面對這些問題,阮鳳儀不僅找答案填充,也翻開紙箱底部,直面意識深處。
「對母親這個角色的逃避,就跟我自己潛意識的想法一樣,是在逃避我自己的母親。」一問一答,改過一稿再一稿,才讓莉莉不再只是一位母親,而是懷著自己的恐懼與夢想的一個人。
昏暗的家
《美國女孩》聚焦在一個家庭面對經濟壓力、母親罹癌等現實難題下的各種對峙,家中場景佔有五成以上,一開始找景的關鍵字,阮鳳儀提到「幽暗」,那是心理投射到影像上的樣子,「我記憶中的家是昏黃的,那跟我當時心情也有關,有一點點憂鬱。」
除了昏暗的老舊公寓,格局方正也是找景必要條件之一,阮鳳儀解釋道,戲裡許多從房間到客廳、客廳到廚房等進進出出的走動戲,各種家人間的吵罵互動,空間方正才得以讓拍攝更加流暢。
找「家」過程並不順利,最後還是多虧媽媽,「看到我找得這麼痛苦,剛好她一位朋友要搬出原本房子,因為對阿姨來說,老舊公寓的樓梯已經不太方便。」直到拍攝前一個多月,才終於在新店小巷裡的公寓五樓尋覓到《美國女孩》完美場景。
老公寓的大門一打開先是陽台,戲裡許多劇情的延伸與親情醞釀也從陽台說起,「它設計是爸爸抽菸的空間,也是一個進家裡的通道。」阮鳳儀解釋道,其實家裡每一空間都有劃分、規劃,她提及巴什拉《空間的詩學》:「家屋這個概念,就算再破舊,只要有在心裡的角落,它就是很美麗的。」
時代的困惑與不安
對家景的講究不是為了重現童年,反而希望《美國女孩》作為媒介,帶領觀眾回到記憶中的2003年(台灣爆發SARS疫情),浸潤在低迷茫然的時代氛圍中,試圖回應每個人都曾經有過的困惑與不安——「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戲裡,芳儀的父親(莊凱勛飾演)不以為然地說著上一代美國夢的口號,芳儀一家是美國夢的縮影,只是破碎了,失敗了,連接美國的,只剩下聖代和白馬。
母女三人一同吃著聖代、回味美國美好時光的一幕,有過多次討論,林書宇分享道,本來考慮士林的美國俱樂部,那裡的人講著英文,裡頭有網球場、游泳池、商場,儼然一個小美國,「但那確實不是芳儀、芳安他們家,他們有美國經驗,但不是在那種經濟上的家庭。」
林書宇很慶幸是「聖代」抒發母女三人對美國的思念。戲裡,芳儀挖下一口雙聖聖代放進嘴中,滿足地看著母親,笑著說「I really miss it.」訪談中再提及這段劇情,「我真的好需要這個!好懷念這個!」林書宇難掩喜愛之情,看似被喚起自己那段美國移居的回憶。
飾演芳儀的方郁婷獲今年金馬新演員、最佳女主兩項提名,這是她的初試啼聲。前期,阮鳳儀帶著她,一場戲一場戲的講解,像是文本分析,確定郁婷對角色沒有疑惑。與小演員的合作,阮鳳儀提到以前導演老師所教,戲應該像流水,不是控制水的方向,而是控制渠道,「順勢引導,用非常軟的方式去形塑,這是一個互相的過程。」
結尾、創作都來得正好
結尾也是這麼來的。阮鳳儀笑說,作為編劇就是有職業病,當初結尾的處理是各種「收線」,原先設定結尾於夏天,想給予撥雲見日的意象,「但這對這個家庭來說太直白了。」
後來在芳儀跑下樓迎接妹妹芳安那一場戲,風來得正好,場記趕緊拉住阮鳳儀的手,説不要剪、不要喊卡,讓畫面再停留一段時間,才有了現在版本的結尾,「那時我們等了很久,」她強調,這個結尾來得不尋常,因為拍攝期僅28天,多數時候拍攝都會掐得很準確,沒想過會留下這樣的尾巴。
這個階段創作出《美國女孩》,同樣是來得恰到時候,林書宇曾經對她說,身份認同這種東西,過了一定年紀就不會再糾結,「它自然而然不會是個問題,你也不會想要找到答案,所以故事再拖下去,可能我也會覺得這沒什麼、不值得討論,現在剛好是對的時間。」
台大中文畢業後,阮鳳儀才再次去到美國修讀電影碩士,這一次讀完書再回來台灣,因為看到更大的世界、經歷更多,她反而覺得與家人在生活上有種「不同步」的差異感,但相隔多年,也終於理解母親當時後的辛苦,「1997年網路這麼不發達,我媽怎麼敢帶著兩個小孩移居美國,現在的我根本不可能。」
最後問,家是什麼?阮鳳儀答:「心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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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湘瑾
畢業於台灣大學新聞所。寫文章、做podc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