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族藝術家優席夫:我的藝術字典裡沒有低調
印象中的台灣原民藝術,會想起陶器、竹製物、木雕、編織,或以圖騰為主的彩繪與畫作,傳承自古老工藝技法。又或是與當代藝術的觀念交織,結合批判社會、土地議題,讓作品不只是美麗與實用,更承載歷史、記憶與社會正義的深度內涵。然而,出生於花蓮玉里馬泰林部落的優席夫.卡照(Yosifu Kacaw),透過創作將原民當代藝術特性巧妙融於西方藝術史的經典元素,藉著藝術展覽與商業合作,將台灣阿美族及原民文化故事推向國際舞台。
印象中的台灣原民藝術,會想起陶器、竹製物、木雕、編織,或以圖騰為主的彩繪與畫作,傳承自古老工藝技法。又或是與當代藝術的觀念交織,結合批判社會、土地議題,讓作品不只是美麗與實用,更承載歷史、記憶與社會正義的深度內涵。然而,出生於花蓮玉里馬泰林部落的優席夫.卡照(Yosifu Kacaw),透過創作將原民當代藝術特性巧妙融於西方藝術史的經典元素,藉著藝術展覽與商業合作,將台灣阿美族及原民文化故事推向國際舞台。
優席夫的成長地馬泰林部落(Matadim)在阿美語稱為「魚藤」,是族人的傳統捕魚方式之一,透過短暫昏迷魚蝦並取大捨小,展現環境友善的漁獵文化,在自然間取得平衡及永續。這個部落名由來的故事,也化為優席夫的繪畫靈感,於馬泰林部落教會的馬賽克藝術牆上呈現,以裝置藝術的形式與土地無聲連結。
跨國文化融合,如雞尾酒甘醇而多元
藝術家本人和作品看似以歡樂笑容、構圖與色調呈現,背後仍充滿深刻的批判、以及對環境和人權議題的關注。優席夫透過鮮豔色彩先吸引觀眾目光,以良藥苦口的心意用藝術和外在世界對話:作品〈Can't Speak 說不出!〉講述族語失傳的狀態、〈Fluorescence 螢光〉則反思蘭嶼海中基因突變魚種。而〈Satisfied 滿足〉則是當他再度回到蘭嶼時,遇上老漁夫談及祖先的叮嚀:「一天三條魚就夠了,早餐、午餐、晚餐各一條,別對大自然強取太多。」這段話讓優席夫深受啟發,雖然畫中人看似影人陳松勇,但畫中人物其實是在感念長者對自然哲思所畫,這也是他第一次以兄弟姊妹以外的人物作為畫中主角。
談及對原住民當代藝術家的定義,優席夫認為必須是入世的、當代的並與生活有所連結的。自小在部落成長,長大後也常聽老人家細說歷史,讓他一點一滴填補起找回過去對於傳承的短暫缺席,也花了很長的時間在家鄉進行田調,以收集老照片、錄音的考古方法,對自己腳下的母土重新認識和學習。
優席夫臉上綻開著笑,胸有成竹地告訴我們,阿美族文化就是台灣版的「巴西嘉年華」,這些熱情、奔放的精神,都可以在他畫中的艷麗色彩中窺見。「在我們的字典裡沒有『低調』,穿得大紅大綠、有螢光片、流蘇亮片、羽毛這些都是基本款,越鮮豔越好,就是我們阿美族」,來自這樣的根,也讓他每次到中南美洲就有回到部落的感覺,優席夫也分享,阿美族的民族性格友善且愛好和平,才會自日治時期至今還有這麼多人口,但這並非因為膽小,而是懂得在強權底下生存,如同他畫中繽紛色彩一般樂觀有愛的民族心境。
指著作品中的火龍果、芋頭、稻田、太陽來回應,優席夫再次強調他的所有創作養分都是來自大地啟發、血液裡的民族性與成長地花東縱谷,其天光雲眼、葉子的四季變化、昆蟲的花色、潛入海中看到的景象,一情一景都是他的畫中畫。
除了原住民臉孔、圖騰與自然色彩,優席夫也採用神話故事為靈感,曾以排灣族神話故事創作一幅三聯圖《彩虹之珠的由來》,是孔雀王子與頭目女兒的愛情故事,結局中的彩虹之珠代表愛情,也是原住民的浪漫情懷。此畫作的呈現方式讓人聯想到三幕劇的西方劇情結構,更是突顯他再創作上的跨國思維。
優席夫笑說,自己最早喜歡攝影,曾在廣告公司上班,養成對企畫、設計、美感、提案等各方面的能力。毅然決然選擇出國前往英國愛丁堡之後,因為未能完成歌手夢而改行當油漆工糊口,那段艱苦的日子,讓優席夫回憶起來仍不禁哽咽。當時深受憂鬱症困擾,回望那辛苦的三年,心中其實充滿感激,在那樣高度敏感的情緒波動時期,每一筆一觸的油漆訓練,都為他奠定在筆觸與顏色上的掌控敏銳度。
以藝術設計與多重文化,帶動部落觀光與經濟
從部落長大到都會追求夢想,再到英國發光發熱,今日的優席夫,已然具備世界公民的多重身分,三地各自精彩的生活經驗豐富了他,「像雞尾酒一樣完整又融合的韻味。」優席夫調皮地說。
回憶起提筆作畫的契機,那是在2003年雅典奧運前一年,他到夢想中的希臘旅行,某天夜裡夢到三位藍色天使用英語告訴他「It’s time to paint」,更抓起他的手將畫筆貼到牆上,此時牆面不僅色彩奔放,還會流動,夢醒之際天使與繪畫瞬間消失在牆內,於是優席夫在回到英國之後,便開始無法自拔地作畫。時至今日,縱使再也沒有做過類似夢境,那時使命般的夢境回憶仍永存心中,因為那是他改變生命的關鍵起點,也讓他相信吸收跨國文化與旅行之於他的生命與創作的重要性。
身為同時居住於在愛丁堡和花蓮兩邊的藝術家,優席夫沒有文化調適的問題,反而多的是融合與豐富的靈感。作品《Should We Talk?》是穿著傳統服飾卻拿著現代手機的部落婦女,他以西方手法表現台灣原住民土地,但同時以作品創造全球議題,從部落、城市到歐洲的人都看得懂「科技帶來便利卻也造成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如此的重要信息。
熱愛安迪.沃荷的優席夫,在創作手法上選擇以西方普普藝術概念來呈現,這也是台灣原住民當代藝術少見的創作語彙。作品在對的時機點迎上市場需求,優席夫的畫作先後登上紐約地鐵、台灣的普悠瑪號、機場捷運,甚至是汽車品牌勞斯萊斯、富邦金控藝術金融卡、流行歌手專輯封面、捷運悠遊卡等。慶幸作品進入大眾生活領域裡,而非高高在上的藝術金字塔,優席夫身兼創作者與經紀人,堅持「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的必要性,因為用「藝術」擁抱人群,是他被藍色天使賦予的重要使命。雖然不少商業合作案,但多年來始終和妹妹兩人親力親為,沒有行政團隊協助。
超過20年在英國發展的經驗,他受到愛丁堡藝術節帶來經濟效益與觀光產業的啟發,認為花蓮的家鄉也能效法,因此他鼓勵地方農友販售農產品,為了支持他也無償設計包裝,希望藉由藝術的進駐與藝術家的知名度帶動部落觀光,並增加農民的收入。在故鄉部落教堂前的藝術牆現已成為縣道193號上當紅的打卡景點,許多原住民歌手也到此取景拍MV,優席夫樂見其成。
回到南島原鄉,擁抱世界血脈
目前在宜蘭羅東文化工場展出的「擁抱-旅英當代藝術家優席夫南島藝術美展」,以「印記」探討南島族群與原住民的刺青文化,「過去使用『黥面』一詞是清朝懲罰罪犯的標誌,原住民的『紋面』則是頭目、祭司、貴族等身分才有資格贏得,像泰雅、卑南、魯凱、排灣等族的祭司與貴族只能紋手,紋身是頭目家族的特權。」優席夫解釋道。在南島族群如東加王國、紐西蘭及泛太平洋島國都有相似的紋身藝術傳統,「它是家族的符號,也是榮耀的印記,只有英雄或具有豐功偉業,獲得族人認可才能賜予」。
原本優席夫想透過螢光燈將紋面圖案投射在觀眾身上,營造夜店氣氛,進場就能立刻看到泛螢光的臉譜,再隨著耳邊響起的抒情搖滾歌曲搖擺,創造出一個前衛又不失傳統美感的新型態展覽。或許有人會問,原住民元素放在像酒吧空間是否會有衝突感,但優席夫強調,這種「衝突美」就是他特別想強調的印記:「大家所認為的『突兀』也是我們原住民在看外界的『反差』,一般人看到我們會刻意用『的啦,的啦』的語氣想要拉進和我們的關係,但對我們而言反而有些輕浮。」
展覽命名為「南島藝術美展」,來自國家地理頻道為了見證重要人類遷移史,以「南島」為命題拍攝的紀錄片。台灣作為南島族群起源,經過科學家、語言學家與DNA的鑑定,東從復活節島、西到馬達加斯加島、南到紐西蘭、北到泛太平洋的夏威夷關島等,這些人口全是台灣分支,並非突然之間移民,而是遷徙歷史的累積。當時的原住民探險家透過各自的航海工具進行跳島之旅,如阿美族透過竹筏、達悟族使用拼板舟等。
優席夫受邀擔任這部紀錄片主持,除了要熟悉歷史、透過影像紀錄彰顯台灣在南太平洋的重要國際地位外,也讓他對南島藝術的觀看角度有所轉變。「一開始認為南島文化是異國的,與台灣沒有什麼連結,拍完之後,反而感覺自己是從祖先的角度在畫『家人』的狀態。」
今日的優席夫觀看南島藝術,已經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親密,縱使大海看似分隔諸島,卻又同時彼此串連,而這個「南島」的標籤,對他而言,不只是一種正名,更是一份文化賦歸,將引領他在未來持續揮灑他的生命熱情,不管是在畫布上頭,或實際行走在世界的東西兩端,在他眼底那一幅幅的生命故事續篇,才正要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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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0「島嶼南方的音樂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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