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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農的本能與好奇:你可以跟我一起困惑,也可以告訴我你認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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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農的本能與好奇:你可以跟我一起困惑,也可以告訴我你認為的答案

鄭宜農以旺盛的求生意志和好奇心觀察世界,時常是摸著社會的邊緣前進,偶爾也會以小跑步的姿態衝出限制,同時感受社會給予的回應,不知不覺,成為這個時代的議題代言人。世界是複雜、多變、不斷前進的,鄭宜農也是。

獨立創作歌手鄭宜農。

鄭宜農以旺盛的求生意志和好奇心觀察世界,時常是摸著社會的邊緣前進,偶爾也會以小跑步的姿態衝出限制,同時感受社會給予的回應,不知不覺,成為這個時代的議題代言人。世界是複雜、多變、不斷前進的,鄭宜農也是。

相較於其他獨立歌手,鄭宜農在舞台上帶有一點距離感;然而當她在舞台上分享所思所想時,又能感受到她不斷思考自己的狀態,以及自身與社會之間的關係。那樣真誠的分享,讓人能深深感受到她的改變和進步。

這或許可以看作是同一件事情——與自己保持距離的鄭宜農,觀看他人的同時也在觀看自己,所以那種「很難理解」的感受,是因為她跟著你一起在了解自己。鄭宜農的團隊近年來以「無法被定義」來描述她,她自認為這是滿符合自己的一種形容,畢竟對於自己或對於別人,她都不願意下簡單的結論。更多時候,她甚至選擇把疑問攤開來和大家一起討論。

宏觀一點來說,這其實更像是鄭宜農的命題,她有強烈的求生意志,所以會不斷覺察規則的邊界;她同時保有旺盛的好奇心,想知道自己走出邊界一點時,會得到哪些回饋、獲得哪些感受。某部分來說,那個邊界是時代的集體意識,鄭宜農試著去了解、做出行動。

鏤花刺繡蓬袖有機棉連身裙、丹寧喇叭褲、不對稱耳環、鯊魚牙串珠項鍊、黃色涼拖鞋 by Coach。

理解規則,卻不理解自己

求生意志的啟蒙,是來自鄭宜農眼中自由自在的父母。 

鄭宜農的父親鄭文堂,年輕時在街頭衝撞,曾參與專門紀錄社運現場的影像媒體「綠色小組」,後來是台灣著名的電影導演;母親過去曾在餐廳駐唱、還參加過五燈獎——按照鄭宜農的說法,是仙女,「很不會讀空氣的那種,因為她不在乎。」 

「所以我沒有把他們當作爸媽看待,他們就是一種人類,只是比我早出生、知道的事情比我多,而命運導致他們要養育我。」作為非典型家庭的獨生女,鄭宜農自認從小就培養出察言觀色的能力,讓自己學習去了解各式各樣複雜的情緒,甚至是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時刻,體察他們、給予安慰,「我天生比較喜歡安撫父母,或是想要做出讓他們開心的事情。」

這種被她稱作是「求生意志」的特質,也連帶影響到在學校的表現。那時的她,是個努力符合規則、成為最早到學校的學生;更細緻一點的,她會體察每位老師對「理想學生」的想像,並試圖成為老師們眼中的理想學生。你很難把當時的鄭宜農跟現在的她連結。

但自由自在的父母親其實很希望鄭宜農也可以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小孩,這種期許與外在的規範產生矛盾,逐漸累積成為一種壓力。如果每個人都有理想的標準,那成為誰才是最好的樣子?「然後有一天我就炸了,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對勁。」

鄭宜農變得極度想要衝撞自己覺得不合理的事情,更在教室裡和老師辯論,「反正我就是很想要⋯⋯心裡有什麼話就很想要講出來。」即使家裡離學校很近還是選擇離家,大二那年決定休學去玩音樂,「我決定,我就是要不甩這些規則。」

彩條長洋裝 by Paul Smith;珍珠項鍊、珍珠耳環 by Prada。

是時代形塑了我

即使當時決定對一切抱持叛逆,但回過頭來看,時代倒是溫柔以待鄭宜農的每個決定,「這個時代,我覺得它好像沒有絕對絕對支持我,卻也不會去壓抑我。」

2007年,她在父親執導的電影《夏天的尾巴》擔任女主角,並以該片獲得第44屆金馬獎最佳新人獎提名;兩年後,她又以電影《眼淚》的主題曲〈撒唷那拉〉入圍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當時鄭宜農才22歲,音樂人的姿態卻已逐漸形成。

2011年,鄭宜農第一張個人專輯《海王星》發行,名稱來自海王星不規則的形狀,恰恰符合她對自己的想像——尚未定型、仍待形塑。

後來的六年,鄭宜農以吉他手和主唱的身分擔任樂團「猛虎巧克力」一員。同一時期,台灣社會也開始推動巨大的改變:318學運、政黨輪替、同性婚姻⋯⋯為了衝破舊有窠臼,大家充滿激情地向前衝。從「我」到「我們」,鄭宜農作為猛虎巧克力的一員,表述也有了變化,「作為一個群體,我們製造出來的聲音,在大家一起的決定下就會變得很直率、很衝。」但她也認為,當時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是沒有想清楚就先出來了,「但當下的氛圍就是如此,就是會講出那些話。」

同一時期,她也經歷了在音樂工作上不同角色的轉換,認識不同位置的工作者,以及不同樂器的表演者在與幕後人員、企劃、出資者、技術人員共事的過程中,接收各種養分,漸漸長出統籌的能力。在私人生活中,向大眾坦承自己的性向、宣告與滅火器主唱楊大正離婚的消息與相關論述,更一下打開鄭宜農在議題上的能見度。

2017年,鄭宜農睽違六年的作品《Pluto》,像是一張對過去六年累積的總結報告,也象徵她的一次蛻變。這張由她擔任全製作的作品,大量與身邊的年輕創作者合作,以多變的曲風 得到大量好評。

回頭看這段時光,鄭宜農依然覺得這些生命的反饋,與時代的氛圍息息相關。2017年前後,自媒體崛起,帶動大眾對於「個人魅力」的重視,處處可以聽到強調「做自己」的口號,「大家會開始覺得『做自己』很酷,也開始注意到獨立音樂很酷,不再像過去一樣覺得它是混亂的、邊緣的。」以聽眾的角度觀之,作為獨立歌手的鄭宜農,在這段期間的作品、甚至是私人生活,都成為「做自己」最好的腳註。

多色印花連身裙 by Gucci(左圖)。

一場演出之後

即使經歷這麼多角色,培養出自己的人際網絡、建立起話語權,但對於鄭宜農來說,成為「有影響力的人」卻不在她最初的規劃裡面,畢竟當時的獨立音樂圈仍屬小眾,即便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她的認知裡,都還是發生在小圈圈裡的討論。因此,成為公眾人物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意外,我最一開始還有一點點困惑,因為我並不是一個會百分之百相信一個人說什麼的人。」

自認個性不適合做大聲疾呼的倡議者,因為對於各種意見總是保持距離並進行思考。「如果今天喊某一個口號,或是很直白地講出我絕對支持什麼,我就是在說謊。我的心說謊。」這也是為什麼她不認為能將自己和有影響力的人劃上等號,也不想要在任何議題上成為代言人。

但是這種引領議題的形象,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表演、作品和發聲中越發鮮明,而2019年總統府建築百年演唱會的演出,更奠定了大眾看待鄭宜農的視角。鄭宜農身著鵝黃色洋裝,佇立於總統府前的大舞台,在悠揚的交響樂樂聲中,溫柔堅定唱著〈光〉:「在黑暗中/我不會把你放開/小心翼翼地走著/再過不久/一定就能看見光」。那是2018年末同志婚姻公投失敗之際,這首歌告訴大家,即使失望難過,也要相信會有人陪著迎向光明。

後續的迴響是鄭宜農始料未及的,「當然我知道這場表演的重要性,也知道裡面一定有訊息要傳達,但我沒有意識到這個訊息這麼大。」直到上台前,她說自己關心的都還是調音、姿態、過安檢⋯⋯等等,直到接收到排山倒海的回應,鄭宜農才發現:「我前面實在是太屁了,原來我們在做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情。」

「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很嚴肅。」不再只是以音樂人的身分為人所知,讓鄭宜農一度有些糾結。畢竟回到專業上,她仍希望大家是聽到她的歌,而不是花太多時間在討論她的其他面向;直到意識到自己與時代的連結就是如此緊密,她慢慢正視自己帶來的影響力,「那之後我變得滿有偶像包袱,所有事情都需要想得超清楚。」

這或許又是一次求生意志的發揮,鄭宜農覺察到他人的期待,以及自己被擺放在什麼樣的位置。這也再次呼應她對自己的認知——不做倡議者,但要成為身體力行的人。她開始積極運動、吃得健康,並且在工作時傾向選擇蔬食,目的都是為了將狀態調整到最好,要求自己每一次出場都是滿意的狀態,甚至表演時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閒談,都成為一種表述,「我必須處於好的狀態,因為不得不說有各式各樣的投射在我身上。」

她還會提醒聽眾,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有意識的,「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健康的關係,當有這麼多意識的時候,你可能有一點能力可以去操控一些事情。」那種提醒,有點像是她在行使求生意志時的習慣,也就是,退一步觀察,不要一味地相信,「我會告訴他們,我很怕被盲目地崇拜,對某些事情也還是很困惑,你可以跟我一起困惑,也可以告訴我你認為的答案。」

飽含同理的與社會對話

挾帶著這樣的影響力與自覺,鄭宜農在2019年發行第三張專輯《給天王星》。為了回應過去幾年從社會感受到的集體意識,《給天王星》以「群體」為主體,唱出一個世代對多元社會的想像;也是在這個時期,鄭宜農開始看社會學的書、紀錄片,花更多心力思考集體意識的形成,並透過這張專輯試圖回應。

專輯中如〈591〉描寫青年離開家鄉到城市打拚、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賊〉描寫命運的難以捉摸、在家人帶來的改變,〈玉仔的心〉則以玉石比喻女性堅韌不拔的心。其中〈街仔路雨落袂停〉、〈深深地〉和〈玉仔的心〉這三首台語歌的推出,更為後來全台語專輯《水逆》埋下伏筆。

製作台語歌的起心動念,其實只是想用這一直在自己身邊、卻不熟悉的語言,做一些很酷的歌。沒有想到收獲不少好評,甚至打開大眾對台語流行歌的想像,因此她接著再於2022年3月發行全台語創作專輯《水逆》。

鄭宜農形容,自己在這張專輯的製作過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束縛,「以前我寫專輯都是自由自在的,但這張專輯卻不行。」除了因為專輯本身已經有非常明確的概念之外,也因為台語是不熟悉的語言,無法使用過去習慣的規則進行創作,有時候更遇到歌曲已經要製作完成了,但台語歌詞寫法不對而全部重來的狀況。

 「我一開始還有點不爽,想說為什麼不能按照我的方法。」但她後來想想,凡事應該先去了解,再從規則中長出自己的樣子,「那個東西會更完整,而且裡面是包含同理心的。」

「因為有些人看重規則,有些人追求創新,那你最大的同理心就是,你真的很努力都去做到。」鄭宜農認為,就像她過去接觸過各式各樣的議題,先搜集各種意見,並得出一種自己滿意、說服自己的結論,做台語歌亦然,自己是在這個過程了解到母語的重要性,並從中培養出要透過創作推廣母語的意識。

在好奇心停止之前

從年幼時期力求符合規則,中間一度衝撞規則,到現在在規則和好奇心之間達到平衡,了解如何在現有規則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今日的鄭宜農懷抱這樣的心態一路探索自己和外在世界。

「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對這個世界、對人抱有很多好奇心。」她持續尋找感興趣的議題,跳下去理解規則,從中找到創新的可能。但她也坦承:「這或許會在未來變成我的課題,我反而會害怕有一天會變不出新的東西。」 

無論如何,此刻的鄭宜農是不斷變化、不斷前進的,而當世界還存在規則,好奇心還未消失之前,鄭宜農的探尋將不會停止。

◎鄭宜農的彈性蔬食選擇

較少人知道,鄭宜農長期以來的飲食習慣偏向「海鮮素」(pescatarian)。選擇吃蔬食最主要的考量,並非出自於宗教或環保,而是因為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加上一次次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不需要那麼多肉,漸漸越來越少食用,「有一天我就覺得,如果不需要的話,那就試試看不要吃。」

鄭宜農也觀察到,台灣的飲食環境對蔬食者非常友善,除了有許多傳統素食餐廳,近年來也有越來越多年輕人開起蔬食餐館,「你可以因為各種原因選擇蔬食。沒有人會真的對這件事情反感,我覺得這是很酷的事情。」

MAKEUP by 張椀雁 Karen Chang(美少女工作室)
HAIR by Candy(80's studio)
STYLING by Kris Lin
ART ASST. by 任亭瑀、李佳諭

更多鄭宜農的深度訪談內容,歡迎收聽 Lexus x VERSE podcast《MY WAY》「EP53| 鄭宜農:寫台語歌的多種可能」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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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2封面故事「今天,我想來點蔬食」,更多關於蔬食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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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陳湘瑾 攝影/蔡傑曦 編輯/黃銘彰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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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陳湘瑾 攝影/蔡傑曦 編輯/黃銘彰、温伯學 核稿/郭振宇
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陳湘瑾
  • 攝影/蔡傑曦
  • 編輯/黃銘彰、温伯學
  • 核稿/郭振宇
陳湘瑾

陳湘瑾

畢業於台灣大學新聞所。寫文章、做podc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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