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麥覺明遇見黑澤明,拍出《山椒魚來了》
鏡頭底下比手掌還要小的兩棲動物山椒魚,是珍貴的台灣特有種。導演麥覺明在長達18年的電視節目收播之後,轉身走入學院,遇到黑澤明和楊德昌,在浩瀚的電影世界中再次打磨自己。小小生物山椒魚,不只是生態紀錄片《山椒魚來了》的主角,更蘊含了遠古歷史,乘載生命的流轉與延續。
鏡頭底下比手掌還要小的兩棲動物山椒魚,是珍貴的台灣特有種。導演麥覺明在長達18年的電視節目收播之後,轉身走入學院,遇到黑澤明和楊德昌,在浩瀚的電影世界中再次打磨自己。小小生物山椒魚,不只是生態紀錄片《山椒魚來了》的主角,更蘊含了遠古歷史,乘載生命的流轉與延續。
在今年2月上映前,《山椒魚來了》導演麥覺明趁著春節期間前往新竹、桃園、苗栗和高雄等各地登山口販售電影票。
作為生態外景節目《MIT台灣誌》的導演兼主持人,麥覺明在山野中親切爽朗的形象透過電視深植人心,人氣之高,老老少少排隊買票,為的就是見上「麥導」一面。光是新竹飛鳳山處登山口,便將團隊準備的800多張票搶購一空。上映後他勤跑映後座談和包場活動,也總是被問到2019年停播的《MIT台灣誌》何時會復播。
廣播節目《自然筆記》的主持人范欽慧稱,《山椒魚來了》是近期生態圈的共同話題,麥覺明出席映後座談會總是抱著的山椒魚娃娃,也早在網路上被搶購一空,「我們錯估情勢,當初訂做的兩千隻一下子就賣光了。」麥覺明笑著說。
錯估情勢,是因為麥覺明和團隊都認為,山椒魚這個主題太冷門了, 他們預期表現會比不上前一部作品《黑熊來了》,畢竟不像台灣黑熊被廣為人知,或是在台灣各地被做成吉祥物而有討喜形象。當初到企業談《山椒魚來了》的贊助,還有工作人員對著簡報上山椒魚的照片說,看了就很恐怖。
山椒魚與牠的研究者
即便知道山椒魚這個主題不好推,還是要拍攝,是因為透過這17年來的影像紀錄,麥覺明看到山椒魚的獨特性以及研究者的熱誠和辛苦,那是他無論如何都想要說的故事。
台灣冰河孑遺生物山椒魚曾經與恐龍並存,在地球存活了3億年。台灣是分布於世界小鯢屬的最南界,面積不大的這座島嶼卻有五種特有種山椒魚,分布於台灣不同區域的高山上,其豐富的山椒魚遺傳多樣性,也是世界唯一。
自1919年日本學者楚南仁博發現台灣第一隻山椒魚後,台灣原生山椒魚的研究一直由日本學者與國外學者主導,直到1986年,才有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呂光洋老師團隊進行系統性的調查與研究。麥覺明和《MIT台灣誌》團隊從2006年開始參與山椒魚研究團隊的拍攝,以呂光洋老師所帶領的山椒魚研究團隊為首,跟著他的學生賴俊祥老師,走訪山椒魚位於重重高山峻嶺的棲地,拍下研究團隊發表兩個山椒魚新種——觀霧山椒魚和南湖山椒魚的過程。
《山椒魚來了》這部電影,便以山椒魚、以及圍繞著山椒魚的研究人員們為主角,講述台灣山椒魚研究的歷史和現況,以及這個台灣特有種的迷人之處。
2016年是台灣山椒魚研究團隊的重大轉折,由呂光洋老師的山椒魚研究團隊、國立臺灣大學朱有田老師的水鹿團隊,加上《MIT台灣誌》拍攝團隊,組成三十多人的團隊,從中央山脈前往奇萊東稜進行水鹿和山椒魚的調查,最後卻不幸遇上賴俊祥失事的意外。
查閱新聞,僅能看到關於「師大賴姓助教墜崖亡」的簡單報導。
但若觀看當時播出的《MIT台灣誌》,製作團隊總共以三集的長度呈現這次研究團隊的探索過程,從出發到登頂的過程,在惡劣天氣中持續攀登,也拍下團隊為了找到山椒魚,必須反覆蹲下、翻開石頭、確認山椒魚蹤跡、再將石頭復位。原訂往東尋找山椒魚的計畫,最後卻止步於團隊登上奇萊東峰的畫面。事故現場、團隊的驚慌失措以及直升機接送遺體的畫面,最終都沒有收錄在節目中,麥覺明回想當時,即使節目拍攝時習慣時時紀錄,但當下已經無心拍攝,「搜救隊下去搜索時,我們也不忍心再去拍,那似乎太殘忍了。」
當年團隊內部歷經討論,不曉得播出這樣悲劇的結局是否會對於家屬造成傷害,「反而是師母賴維純老師很鼓勵我們播出,因為她想要讓孩子瞭解爸爸在做什麼、讓大家知道山椒魚是什麼生物,也看到過程中有這樣一群研究者,即使辛苦面對大自然危險環境還要做研究,希望大家看見。」麥覺明說。
山椒魚與研究者的生命交織
賴俊祥失事後,研究團隊由朱有田老師繼續帶領研究團隊上山調查,麥覺明和拍攝團隊也一路紀錄。直到五種台灣特有山椒魚悉數拍攝完成,也紀錄了野外拍攝難得一遇的山椒魚卵串孵化紀錄,才終於完成電影拍攝。
回到剪輯室,若像過往做《MIT台灣誌》一樣,以時間軸的時候呈現山椒魚研究的始末,2016年的意外事故,會帶來過於強烈的觀影情緒,「重點還是整體山椒魚的研究,賴老師的事件很有張力,但我們不會一開始就丟出來,但這又是真實的事情,不能忽略。」因此在故事前半段仍將重點放在山椒魚以及研究團隊的介紹,並將失事意外安排至電影的中後段。
出乎麥覺明的料想,賴俊祥老師的意外確實極具情緒張力,然而觀眾回饋,讓他們落淚的,其實不只是生命的消逝,還有山椒魚破卵而出的那一刻。
攝影團隊為了紀錄珍貴卵串的變化,每週都會和研究團隊上山拍攝長達半年,觀察山椒魚卵從白色剔透的模樣,逐漸長出四枝、尾巴,一直到從卵中落下的那一刻。中間一度遇到山椒魚蝌蚪在拍攝以外的時間破卵,而讓麥覺明感到惋惜。有一隻山椒魚蝌蚪是到攝影團隊上山拍攝時,才蠕動了一下身體破卵而出,成為電影珍貴的一幕,「我想那是老天給我們的幫助。」
監製小野在其臉書描述觀賞心得,「看到許多鏡頭都會情不自禁的熱淚盈眶,那是一種對奇妙的生命發生的讚嘆和驚喜。」不只是山椒魚的誕生,還有高山蘭花的盛開,以及山嵐壯闊的景色,生命的消逝、生命的誕生,也呈現出《山椒魚來了》不只是講述生態科普的一部紀錄片,而是描繪山野間生命的連轉與延續。
節目停播之後
三年前,播出18年的《MIT台灣誌》宣布停播,許多老觀眾仍在心心念念節目復播,麥覺明則跑去報考台藝大,攻讀廣播電視研究所。
電視節目從業二十多年、拿下多座電視金鐘獎的影視工作者,轉身成為研究所最強新生,就連學校老師都告訴他「你來教課就好,幹嘛來上課」,但年紀半百的他不以為意,直説人還是要活到老學到老。
「我算滿認真的,都有去上課和寫報告。」就讀研究所的兩年間,麥覺明選修許多電影課程,成天浸泡在黑澤明和楊德昌等國際電影大師的作品中,聽老師分享敘事理論、結構和故事編排,也和比他年輕許多的同學一起寫電影分析報告。詢問他在此之前是否有看過這些作品,知名生態紀錄片導演只是靦腆地搖了搖頭,「但我真的因此受到很多影響。」
《山椒魚來了》同時也是麥覺明的畢業論文,研究所得到的養分,打破他過去習慣以時間軸講述故事的方式,他也將對於生命的探討融入於影像之中。作家劉克襄便提到,《山椒魚來了》已不像麥覺明過去拍攝的風格,轉而成為充滿動物生態知識的電影。
人、動物與環境,彼此的交錯和對話,透過這部電影交織成為動人篇章。電影上映了,麥覺明説,從製作、上映到電影宣傳的過程,都會被寫進論文中,提供給之後的人作為參考。關於《MIT台灣誌》是否復播,他的回答是,持續在找資源,但是有特殊題材還是會提著器材上山拍攝。
山椒魚的研究不會因電影上映而停下,鏡頭也將持續紀錄這群研究者和小小生物山椒魚的蹤影。生命,也將以更廣闊的方式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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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湘瑾
畢業於台灣大學新聞所。寫文章、做podc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