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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何經泰的家:移居瑞芳海邊,人生下半的夢想顯影
在媒體業穿梭奔忙近四十年,攝影師何經泰心中一直藏著一個願望:移居海邊、開間小店。因緣際會下,他與伴侶黃宥瑜雙雙退休,在2018年搬到瑞芳海岸邊的煤礦聚落,開設一個面海的餐飲與藝文空間「HOHObase 好好基地」;在這裡,他們共同學習放下城市裡的成就得失,一步步將心中的理想生活顯影,開啟踏實自在的第二人生。
在媒體業穿梭奔忙近四十年,攝影師何經泰心中一直藏著一個願望:移居海邊、開間小店。因緣際會下,他與伴侶黃宥瑜雙雙退休,在2018年搬到瑞芳海岸邊的煤礦聚落,開設一個面海的餐飲與藝文空間「HOHObase 好好基地」;在這裡,他們共同學習放下城市裡的成就得失,一步步將心中的理想生活顯影,開啟踏實自在的第二人生。
PROFILE|何經泰
1956年生於韓國釜山,來台念政大哲學系時愛上攝影。曾任《天下雜誌》、《時報周刊》、《工商時報》攝影記者,《Playboy中文版》攝影指導、《Smart智富月刊》攝影主編、《非凡新聞e周刊》攝影主任、《明報周刊》攝影組副總編輯。個人創作聚焦拍攝社會邊緣者人像,以其中三組系列攝影作品「都市底層」、「白色檔案」、「工觴顯影」為其代表作。
去(2021)年底,過完65歲生日的何經泰,收到一張屬於自己的敬老卡。
能享有各式乘車優待的卡片,多數時候卻被他遺忘在錢包一角,畢竟自四年前落戶東北角海邊後,他外出的次數已一年比一年少。
如今他依戀的家,是間26坪的小屋。背倚基隆與瑞芳交界的深澳山,奶油白牆頂著的藍色屋頂比幾步之外的大海深上幾個色階,推開大門,一地整齊的碎石上,橫臥著昔日深澳線的鐵軌。
何經泰常站立抽菸的門廊緊鄰一條穿入山壁的水道,繁茂綠葉環抱的洞口曾是榮隆煤礦的坑口。幾十年來,這片歸屬於礦業公司的土地,隨著一車車的煤奔向海港,逐漸告別了黑金歲月,小屋也從最早的基督教布道所、進入坑口前的檢查站,化身1978年封礦後留給礦工與後代的宿舍。
幾年前,最後一位居住者離世,一場從不遠處登岸的強颱把這裡吹成了積水的廢墟。那時,大學畢業就進入媒體工作、背了四十幾年相機的何經泰剛卸下《明報周刊》攝影組副總編輯一職。興許是時間和心境上都有了餘裕,也多虧伴侶黃宥瑜和第三代礦主相識,第一次走訪此地時,他看見的不是破敗和荒蕪,而是長久以來埋在心底的小小心願。
「日本電視節目裡,不是常有人在海邊開一間小店嗎?」生長在港口城市釜山,19歲又來到另一座海島念書、定居,即使因為工作在盆地城市住了大半輩子,何經泰也從沒忘記自己喜歡海,喜歡新鮮的沙西米配啤酒,每次開窗想看到的窗景,是開闊、是「綠」,而非擠在一起的公寓。
當第三代礦主告訴他們,與小屋租約綁在一起的還有鄰近的左右兩棟房子和前方的一大片草地時,看著眼前無邊際的太平洋,想著可以做點什麼,兩人交換確認的眼神,簽下一紙十年的租約。
減法生活
後來,這片地有了名字,取何經泰的姓氏諧音「好」,叫做「HOHObase 好好基地」。
曾經想像中的沿海小店雛形,具象成三個上網淘來的舊貨櫃,在小屋前的草地上錯落疊起兩層樓的咖啡廳;連同住家兩側,分別是準備翻修成民宿的「好好睡」與展覽空間「好好看」,在海岸邊構成了休養身心的堡壘。
咖啡廳的經營占據何經泰日常的大半光陰,每周三到日,他6點多就爬起身,簡單梳洗後便跨過鐵軌,開店、打掃、沖煮咖啡⋯⋯一直忙到餘暉落上海面,黃宥瑜喊他回屋吃過晚飯,才得空窩進沙發滑滑手機、看個劇,迎接不到10點就會來襲的睡意。
剛搬來的那陣子,兩人各一盞帳篷,保暖順便擋蚊子,睡在地上倒也自在、愜意。直到敵不過每個路過鄰居的熱心勸阻,和沿海地表格外沁骨的濕氣,才決意架起一層樓中樓,鋪上兩組面對面的大床墊。
「從來沒想過好好弄張床,因為去掉廚房、浴室、前廊,室內不到20坪,一個床架下去就滿啦!」何經泰說自己最怕空間擠,「家裡不大沒關係,東西不要那麼多,顯得太局促。」
因此,屋內全然不見舊時的宿舍隔間,全部打掉後,剩下方正的客廳、餐廳和儲物空間相連。其中大件家具不出十件,皮沙發、木頭櫥櫃、電暖壁爐⋯⋯個個都是黃宥瑜幾經篩選、無法割捨的心愛物件。不像藝術家性格的何經泰,向來沒什麼身外之物,有相機和一手啤酒就能活得自在,在消費主義驅動的電商平台上過18年班,黃宥瑜能切身明白「櫃子有空就想填滿」的虛空感。
但現在更多時候,她負責出外採買,或留在小屋備、煮咖啡店的食材,最頻繁穿著的是和何經泰搭配成套的「制服」,到訪當日兩人身著的藍白條紋襯衫,透著不言而喻的甜蜜。慢慢,她送出所有捨不得踩上泥巴的名牌鞋、不會戴著切菜的鑽石首飾,揮別碩大笨重的衣櫥,發現兩架輕巧的金屬衣桿,便足夠盛放兩人四季的全部衣飾。
小屋讓人練習去蕪存菁。坪數小了,生活空間卻越來越寬敞,像循著公路從鬧市駛向這裡時,窗外沿路的風景。
把自己種進土裡
海景第一排的距離,是天氣好時許多熟客特意從城裡開車來到好好基地放空的原因,但也意味著人和自然的考驗間,已不再有厚實水泥的掩蔽。
四年半前,房子還在整修時,何經泰跑到台東土坂村拍攝排灣族的五年祭。他買來一輛二手小貨卡當作自製暗房,在其中慎重顯影出創作生涯中第一組濕版系列作品。
現在小貨卡停在哪呢?「早就賣掉啦!」何經泰眯眼望向窗外,「海邊的風太恐怖了!才開過來停一下子就鏽到不行。」
而貨櫃屋身明亮的紅、招牌「好」字乾淨的白,也仰賴一年一度的重新除鏽和油漆。去年疫情沒有營業,少了一次要價30萬的維養預算,何經泰索性挽起袖子自己來,拿著鋼刷對抗頑固的鏽漬,而代價是滿手刺進皮膚的細小鋼針,要黃宥瑜皺著眉頭,一根一根幫他拔除、清理。
防不住的不只如此。老房縫隙大、又近水,蛇、蜈蚣、蜘蛛、壁虎都曾不時閃現家中角落。「光是蚊子」,兩人苦笑,「有天就打了98隻。」
聽聞的朋友總會問:你們以前在台北的家有管理員、有游泳池,搬來這裡有什麼好?黃宥瑜常常回答一個比喻:「以前的生活像從花店買回來的花,確實漂漂亮亮,但終究是漂在水裡的;在這裡,要學著自己扎根,但我們是種在土裡的。」
學習扎根意味著,開始做可負擔的體力活,隨著屋前濱海公路冬天6點天色就全黑的時序,日出做,日落就休息;也意味著必須定期割草,不用除草機,是向小屋周邊的生物釋出善意,也和牠們劃分各自的領地。蛇逐漸不再出沒,在地的十隻野貓倒和兩人養成了默契,幫忙抓抓害蟲,然後在每天早上8點半和傍晚5點半,固定相約在後院用餐。
捨棄一些便利,換來的是更多踏實。何經泰說:「以前生活節奏快,她總失眠,經常吃安眠藥才行。」黃宥瑜笑著接過話,「現在,就算有三個他在旁邊打呼,我都聽不見。」
坦然的滿足
何經泰向來話不多,愛喝酒但不愛應酬,搬來這裡後,更樂得有個名正言順的好藉口,「一是太遠,二是要開店。」各大攝影活動、乃至有參與的聯展開幕,也越來越少看到他的身影。
此刻,他的所有攝影器材,包括拍攝《都市底層》等系列創作的三台寶貝老哈蘇相機,都低調躺在牆邊的小防潮箱。他坦承已經越來越少拿起它們,平靜地說知道自己的創作高峰已經過去,「也不想再像以前上班時一樣,一天到晚快門按個不停。」這幾年,他轉而沉迷濕版攝影。生活水到渠成至此,他已經擁有古老的沖洗技術需要的時間和耐心,「也考慮再買一套濕版器材,慢慢開始記錄這一代周遭聚落的生活和地景。」
至於當初,同小屋一起被租下的左右兩間房子,也都逐漸換上新的樣貌。「好好看」藝文展場開張後,攝影師張照堂、劉振祥及鄰近三所國小學生的攝影展已在此落幕,何經泰希望明年能舉辦形式更多元,不局限於攝影的展覽;爬上住家右側的小斜坡,民宿「好好睡」已裝潢完畢,只待完成民宿登記證的申請;而貨櫃屋前的草地上,會繼續舉辦一年一至兩次的「好好生活節」,一系列豐富的活動中,少不了黃宥瑜積極號召的斷捨離公益市集。
結合住家、咖啡廳、展覽空間和民宿,何經泰與黃宥瑜在好好基地開啟人生的下半場,也為八斗子一帶的觀光區引入了新的風景。兩人剛入住沒多久,小屋前已停駛的深澳鐵軌,就被翻新成「深澳鐵道自行車」,成為拍照打卡的景點;夏日夜晚,總有遊客在騎行窗前時,和坐在明亮窗光內吃晚餐的兩人打招呼。而他們並不介意窗簾沒有拉、露出稱不上華麗的布局,而是一邊坦然揮手,邊感嘆自己已經化身海邊的大嬸與大叔。
於是,如今人們來到這裡,不僅會看見沿路的貨櫃屋咖啡廳、有百年歷史的煤礦坑口,也會深深記下有一座樸實、但因居住者的滿足而散發暖光的家。Ⓥ
海邊小屋的四個溫馨角落
➊ 長桌|南方松訂製而成的大桌購入自已歇業的咖啡店,本也想放在貨櫃屋店內,無奈裝不下,便移至屋內成為兩人最常待、也最喜歡的角落,無論是工作、用餐或招待朋友都在這裡發生,本次訪談也在此完成。
➋ 床鋪|寢具半開放地鋪設在架高的樓中樓上,不只讓小坪數的房屋多出許多空間,也隔絕從地面襲來的強烈濕氣。兩張床面對面擺著,兩人自在地各據一邊,床邊擺放著各自鍾愛的書籍、攝影作品與畫作。
➌ 窗戶|從小窗看出去,能依次將鐵軌、貨櫃屋咖啡店、濱海公路和無邊際的太平洋盡收眼底。不僅人愛站在這裡發呆,貓咪也最愛窩在上面看海,擺滿書的櫃子也特意騰出空間,成為貓咪的專屬寶位。
➍ 衛浴|衛浴空間位於小屋的角落,保留了舊時的斑駁水泥牆面,也延續老房別緻的韻味。24小時不滅的鹽燈和除濕機為潮濕的空間增添一份溫暖、乾爽,是兩人認為目前家中「最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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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5封面故事「是男生,是女生,是流動與多元」,更多關於性別流動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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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尤
1999。張開眼睛打開心,邊寫字邊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