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過節》一個讓毛舜筠情願無償,也要述說的香港家庭故事
近年,香港優秀的新導演輩出,拍出首部長片《過時‧過節》的導演曾慶宏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劇本寫下了數萬個香港數家庭說不出口的孤與情,讓香港金像獎影后毛舜筠備受感動,接下了女主角的位子。對這位資深女演員來說,幫助新導演完成夢想是他們這個世代責無旁貸的責任。
近年,香港優秀的新導演輩出,拍出首部長片《過時‧過節》的導演曾慶宏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劇本寫下了數萬個香港數家庭說不出口的孤與情,讓香港金像獎影后毛舜筠備受感動,接下了女主角的位子。對這位資深女演員來說,幫助新導演完成夢想是他們這個世代責無旁貸的責任。
「我覺得現在是年輕人的世界,只要他們有好的劇本,我們有經驗的老人就應該去幫助他們。就好像我一看到Eric(導演曾慶宏)的劇本,就說要見他,看看他有什麼理想,為什麼要拍這個故事。」宛若劇組大家長的「毛姐」毛舜筠,舉手投足落落大方,言談間不自覺流露資深演員應有的氣魄,輕鬆又不失嚴肅地談論最初與《過時‧過節》相遇的契機。
但直到那時才驚訝得知,此項計畫只有少少325萬港幣的資金,她前所未見,瞪大雙眼告訴導演,要憑著這麼低的預算完成一部電影,幾乎是天方夜譚。她再三確認實際拍攝的可行性,只見導演一邊說應該可以,一邊卻欲言又止,當下毛舜筠對其為難處已心知肚明,二話不說爽快表示:只要能順利開拍,自己的酬勞不成問題。並親力親為主動協助選角、排戲、前製作業和種種雜事,因為最重要的,是要圓導演的夢——
「我覺得我們這個年代的演員,可以的話,有能力的話,應該要去幫助一個新導演完成他的夢想。」
千千萬萬個「Hong Kong Family」
電影的英文名稱起初無意取作《Hong Kong Family》,是由於許多觀眾觀賞完電影之後,紛紛告訴導演,在他的故事中看見了自己的父母,《過時‧過節》普世性恰恰源自大眾的反饋。而如此藉由個人回憶掀開集體束縛、喚起普遍共鳴的作品,也是當初毛舜筠對劇本一見鍾情的主因,這樣的家庭關係在她的成長經驗中並不陌生,且不只上演於香港,在華人世界也是屢見不鮮。
所謂「家醜不外揚」,是多數傳統家庭的行事法則,所有怨懟、情緒都等關起門來再說,無須將家中的事攤在陽光下,弄得人盡皆知。對毛舜筠而言,導演願意對著社會大眾述說自己的故事,是非常勇敢的行為,她看見了一名男孩對其母極為深沉的愛,自己必須設法如實呈現創作者心中的母親形象,無論討好與否。
關於香港家庭的狀況,曾慶宏進一步分享,自己是客家人出身,女性普遍較為強勢,自幼看見多數家庭皆遵循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男性雖為一家之主,卻一心只想做大事,有些人真的闖出一番成就,而有些人非但做不出大事,家裡的小事依然不聞不問。
反觀女性,必須顧及整個家上上下下的需求,早期大家族人口眾多,媽媽終日忙進忙出,得外出工作貼補家用,得照料丈夫和自己的原生家庭,而如此情況下的女性自然被迫培養出三頭六臂,更會以同等觀念教育自己的下一代。
相較於謝君豪飾演的父親陳旭真,曾慶宏的爸爸實則更為沉默,更為自我中心,日復一日上班、下班、回家休息,不懂表達自己的辛苦和喜悅,但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可能希望能擁有一個家庭,卻不似媽媽渴望家人之間能妥善溝通,關係緊密。
同樣為人子女、為人父母的毛舜筠對此心有戚戚焉,談及自己成長於一個觀念較為進步的家庭,即便運作模式大同小異,雙親白天皆有工作,下班後媽媽仍須買菜煮飯、照顧孩子,爸爸則是看電視、吃飯睡覺,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她的父母非常相愛,且父親總是不吝讚美,讚美燒出一桌好菜,讚美對方的優點,因此媽媽始終覺得付出是值得且有回報的。而在多數華人家庭,如此狀況相當罕見,絕大多數都與《過時‧過節》大同小異,但毛舜筠也笑著表示,導演的案例可以說是差中之差。
溝通與關懷之必要
《過時‧過節》從一場混亂的冬至團圓飯開始,老是氣急敗壞將離婚掛在嘴上的媽媽,以及終於下定決心同意離婚的沉默父親,背後折射的其實是多年來被傳統觀念緊緊綑綁的男男女女。
電影中的媽媽玲割傷了手指,爸爸目睹一切仍默不作聲,周遭的人置若罔聞,那是20年以來這家人日常生活的冰山一角,慣性漠然面對無數需要相互扶持的艱難時刻,在毛舜筠眼裡,得不到愛與關懷的母親幾十年以來都是一個極為孤單的人——
「我覺得他母親(玲)很孤單,就像許多華人家庭,早早就想離婚,無奈礙於種種傳統問題始終在那裡守著。可是她們怨氣很多,因為一輩子過得非常辛苦,為家庭為小孩,為身旁這個不懂愛的男人,太多家庭都是如此。」
上一代的女性,結婚後唯有一條「相夫教子」之路可走,個人價值建立於婚姻的成敗與孩子的成就之上,「離婚」就象徵她這一生徹底失敗,而家庭就是媽媽的所有。因此電影中的一場離婚戲至關重要,並非夫妻為了瑣事有所口角或摩擦,而是幾十年的婚姻於此時此刻即將崩塌,兩人站在各自的角度看待此場離婚風波。
父親的角色較為被動,性格使然,需要家庭卻不懂得與人建立關係,接受他願意接受的事物,無法接受時,與其強迫自己改變,他寧可選擇保持沉默,而如此沉默形同一種忍讓,忍讓妻子的咄咄逼人和情緒化言詞。然而,就媽媽的立場切入,二十多年來期待的不過是另一半能給予多一點關懷、問候和體貼,並非真的有意走到離婚一步,但當她求而不得的關心終於從丈夫口中說出的時候,同時也宣告了他的離去,對玲、對整個家庭而言,都是莫大的殘酷打擊。
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或許可以說,《過時‧過節》故事的核心命題,必須回歸到「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曾慶宏微微一笑說道,前陣子釜山影展的時候,有一個12歲的小男孩和家人一起前來觀賞這部電影,從開頭哭到結尾,並向導演拋出同樣的問題:到底什麼是家?
這是曾慶宏第一次仔細思考家庭之於自己的意義,首先,家是無法選擇、生來就被賦予的群體,必須從小學著和他人相處,即便都是和己身性格大相逕庭的人,但透過長期在這個群體互動,足以熟悉與人相處的方式、反覆調整他人之於自己的關係,換言之,我們終歸在家庭生活中經歷自我認識的過程,以及日後將成為什麼樣的人、渴望於人生下一階段成立什麼樣的家庭,種種課題皆為一個家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站在媽媽的角度,毛舜筠則認為最重要是愛和平靜,避免變動,畢竟對一個家而言,孩子往往為首要考量,所以決定成家時就必須考慮清楚,要提供孩子何種教育和成長環境。更關鍵的,愛不要只放在心裡,時常掛在嘴上,傳統的父母不懂適時表達關心,導致許多孩子孤獨度過了無愛的童年,那往往是最遺憾的事。
舜筠對自己在國外唸書的女兒們從未吝嗇傾訴愛與思念,乍聽有些肉麻,實際上正這些說出口的情感,真正維繫一個家的基礎。她進一步分享,明年二女兒即將畢業,她跟媽媽說自己想清楚了,讀完書就要回到父母身邊,因為記憶裡那些快樂的時光,都是和家人共度的日子。
「我覺得這些對我來說,比任何成就來得更厲害,比任何的快樂來的更快樂,能夠聽到我們之間的愛對她們有多重要,這個家對他們有多重要。」
香港影壇的未來
《過時‧過節》為導演曾慶宏的首部長片,近年來香港也出現多位新導演輩出的狀況,就他所見,這並非一夕之間發生的事,而是十幾年前就開始扎根,這幾年才有收成的可能。曾慶宏大學不是就讀電影相關科系,而是新聞系,當時進行一個專題,研究香港電影是否漸漸邁向夕陽產業,並針對新導演進行訪問,但僅有寥寥一、兩位可供參考,和現在的狀況有極大的差異。
另一方面,香港也有多項培育計畫同時進行,包括導演杜琪峰的新浪潮電影計畫、政府推動的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等等,加上多位前輩願意予以年輕導演講述自身故事的機會,肯定電影的多元性,進而奠定各式各樣的風格,記錄屬於這個時代的歷史切面。
誠如開頭所述,身為實力與地位兼備的影壇前輩,就應背負拋磚引玉的責任,即使零片酬,毛舜筠亦身體力行地展現了她的高度與氣度,盡自己所能成為年輕人與產業接軌的橋樑,並為這場訪談劃下最完美的句點:我們這個年代的演員,可以的話,有能力的話,應該要去幫助一個新導演完成他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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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頁華爾滋Kristin
創有粉絲專頁「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東吳中文畢業,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著有電影文集《光影華爾滋》, 文章散見各網路媒體,喜愛透過觀影、 閱讀探索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