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動的詩 Like a Rolling Poem
詩與歌分久必合的刺激火花:專訪「滾動的詩」鴻鴻×神棍樂團
1950、1960年代,台灣在現代詩運動之下,主張詩歌分家,追求現代詩的自由表現。2022年,夢田影像推出「滾動的詩」計畫,讓現代詩與獨立音樂創作者相遇相撞,詩與歌的結合,在此刻,成為更自由的藝術形式。
1950、1960年代,台灣在現代詩運動之下,主張詩歌分家,追求現代詩的自由表現。2022年,夢田影像推出「滾動的詩」計畫,讓現代詩與獨立音樂創作者相遇相撞。詩與歌的結合,在此刻,成為更自由的藝術形式。
這並非夢田影像第一次進行跨業影像紀錄,2014年推出的紀錄片《書店裡的影像詩》、2019年的電影《致親愛的孤獨者》,再到2022年的《滾動的詩》,在在說明夢田影像對於台灣文化的細膩與執著,持續捕捉不同視角下的文化能量,亦表明夢田影像表明開啟「滾動的詩」計畫的初心——讓時代造就的現代詩和獨立不妥協的樂團被看見。
《滾動的詩》計畫的文學顧問包括駱以軍、鴻鴻、楊佳嫻。詩人鴻鴻表示,當初夢田影像來邀請時,說明了整個計畫的原先規劃,他當下只覺得這群人瘋了,「他們野心很大,本來計畫是涵括整個台灣現代詩的歷史,做成一張專輯。」他坦言,有些文壇前輩聽了計畫概念後,便選擇退出這「不可能」的任務。
「要用十幾個人來說台灣現代詩史,那是不可能的。」鴻鴻在內的顧問團與夢田影像幾經討論,決定將計畫回歸本質,想像詩人、詩作與音樂結合的最大可能性,包括商禽、葉青與方思等多位詩人,都是文學顧問後續推薦給夢田影像的人選。「他們的詩,本身音樂性都很強。若要談台灣現代詩史,詩人方思不見得是最優先人選,但只要談到音樂性,他可能就是台灣最厲害的詩人,我們一致認同這次計畫一定要有他。」
面對音樂與詩的結合,其實鴻鴻再熟悉不過,他長期推廣爵士樂與詩的跨域實驗,過去曾出版《爵士詩選》,今年也與爵士音樂家謝明諺合作,推出台灣第一張爵士詩專輯《爵士詩靈魂夜》。鴻鴻解釋,不管在東、西方的傳統上,詩與音樂都是結合在一起的,唐詩宋詞可以吟唱,西方也有吟遊詩人。
「詩與歌是很接近的傳播方式,類似於短打,他們不像長篇小說劇集,必須講述脈絡,反而是用一個觸發點引起觀眾聽者的強烈共鳴,我們不用去遷就詩、歌的脈絡,詩、歌可以遷就個人的脈絡,每一位讀詩聽歌的人,把自己的故事附會進來,就能擁有強大感受。」
到了現代,詩與歌各自有想走自己的路,才開始分家,分別演化專屬的魅力。如今,透過「滾動的詩」計畫,詩與歌再次結合,鴻鴻相當樂見,「音樂與詩早已沒有彼此箝制的問題,此時重新回來追認,絕對是完全不一樣的嘗試。」
作為文學顧問,除了協助挑選詩人詩作,鴻鴻表示,每回媒合樂團與詩作時,以及樂團創作的每一次demo或混音,文學顧問也都參與其中。「對我來說,這次計畫最有趣的是,這些樂團都是很當下的,風格很新,是屬於這一代年輕人的聲音,與這些詩作的詩人大多沒有關聯,這種跳躍式的媒合結果,很不可思議。」
這一次計畫中的15組組合,各個都是不可思議的感受衝擊,鴻鴻稱讚夢田影像相當大膽與用心,也特別舉出令他印象深刻的組合,像是嘻哈歌手老莫演繹詩人陳奇雲〈你把靈魂弄哪去啦〉,以及原住民樂團漂流出口唱出原住民詩人陳黎詩作〈花蓮〉。
讓魯蛇的憤怒成詩
而鴻鴻的作品《不要再對我打槍》則由擅於結合台灣民俗樂器的神棍樂團改編電子搖滾歌曲。
當初提供的詩作選項時,除了《不要再對我打槍》,鴻鴻還挑選契合社會議題的《洗街雨》以及《戀愛的意義》。但神棍成員的LINE群組裡,六位成員們一票不差,全選了這首詩,團員給出的理由是:中二、好懂,也有歌詞感。「這次跟以往曲風不一樣,我們是求上進的樂團,不希望大家覺得神棍的音樂就是怎樣,所以這首歌有加入電子、工業搖滾的感覺。」主唱歐比王說。
提到創作過程,主唱歐比王表示,想跟其他組的風格有點不一樣,所以一開始就想改編成快歌。腦海中先有了旋律,哼著哼著副歌歌詞便先填上——我是個廢物、廢物/在這世界一直瘋狂亂入/不存在的阿卡西紀錄通通刪除,「副歌做出來之後,跟老師的詩詞看起來也蠻理所當然,加強老師被打槍的負面情緒。」
而歌曲最後一句「死過還可以再死一回」,原先改編版本,神棍樂團考量呼應團名,選擇了詩作的倒數第二句「讓愛展現最大的神蹟」,但論詩作完整性、邏輯性,原作者建議選擇詩作最終句。「原本那句不夠完整,但如果你們真的堅持要這句,我也不會固執啦。」鴻鴻笑著回應,說自己很喜歡改編後的歌曲。
詩與歌作為一種反抗
採訪當日,鴻鴻戴著烏克蘭國旗配色的口罩,在世界動盪之下,宣示一種立場。而詩與歌何嘗不是一種信仰,存在且堅毅。
鴻鴻堅信,詩與音樂會一直存在,無關媒介,而是因為被需要。「一直都有人需要用詩來整理個人經驗,以及接軌他與這個未知的世界。詩不會消逝。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每兩、三年就有一位詩人得主,詩絕對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文類。」
而玩音樂的小子,當然也可以是文藝青年。樂團吉他手竣傑笑著回憶,年輕時也曾投稿詩歌登在校刊上,說下次要把校刊帶來給鴻鴻老師看看;鑼鼓老吳的高中生涯也曾嚮往校刊社、新詩社,「但後來加入吉他社,我一直覺得被樂器耽誤了寫作。」
鴻鴻笑著答:「辛波絲卡72歲才拿到諾貝爾文學獎。」
詩和音樂才是本質,媒介也許成了可以突破的格式。隨著實體書越來越少人翻閱,而音樂因為串流而更接近每個人,神棍樂團樂見大家先聽到這首歌,近一步對詩產生興趣。
對此,歐比王則有感而發,最近常上YouTube看都市傳說故事或科幻主題說書,啟發他思考,隨著現代人閱讀書籍習慣下降,或許出版社、創作者能將故事改為廣播劇、聽書等有聲閱版本。他自己便非常希望聽閱中國作家劉欣慈的小說《三體》。
於樂團本身而言,神棍樂團透過這次合作,看到另一種成長的可能性。老吳表示,不管在視覺或聽覺上,音樂講求爆發力,但之後會自許音樂作品能如詩般,擁有爆發與收斂,「滿希望作品上也可以像詩一般,一直累積。」
跨界不是改變,而是追尋更多可能
這一次「滾動的詩」計畫,讓詩與歌上演「久分必合」精彩戲碼。而面對近年來的跨域、跨界創作趨勢,身兼詩人、導演、策展人等多個藝術身份的鴻鴻感受無比生命力,「藝術領域的劃分是為了專業學習,但藝術本質就是對一件事情有感覺,不應該被領域或媒介所侷限。我們未必是根據領域去感受的。在這個世代,當有機會更豐富地去表達時,我們當然會想這麼做,跨界跨域是必然會走的路。」
這一兩年,神棍樂團也有不少跨域合作,像是參與「滾石40撞樂隊」計畫重新改編饒舌團體兄弟本色G.U.T.S的〈FLY OUT〉,以及導演王逸帆短片《伏魔殿》選用其歌曲〈萬佛朝宗〉作為配樂。面對自媒體、社群媒體的發達,神棍樂團也擁抱著跨界跨域的趨勢。
鼓手小潘則認為,跨域即是藝術前進的動力,「不管文學、音樂,很多發展出的新風格,都是從舊的東西長出來的,彼此合作、互相結合,會產生新時代的風格、習慣。也許我們此刻在做的事,對於五年、十年後的年輕創作者來說,也是指標性的學習範例。」甚至由此激勵自己,跨域合作能保持新鮮,維持對音樂創作的熱情,「只要還活著,就可以繼續學習、創作。」
至於許願清單裡的跨域合作,喜歡看電影的歐比王,期待有電影配樂或主題曲的合作機會,「或許下一張專輯,可以提案給公司拍微電影。」團員們開始天馬行空提想法。
「就做一張概念專輯啊,有個故事大綱,製作想像中的電影配樂。」鴻鴻老師也在一旁幫忙出主意。
而在這個當下,跨域的概念持續滾動中,就如同「滾動的詩」計畫,仍舊繼續發聲、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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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凡
文字工作者。畢業於政大新聞所。喜歡故事、認識人和社會,有感於文字的重量。曾任《VERSE》資深編輯、天下雜誌記者、風傳媒編輯、娛樂重擊特約採訪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