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家鄭曉嶸:在嘈雜的社群時代,用安靜的畫筆說話
台灣插畫家鄭曉嶸以寫實中摻雜夢幻、清新又蒙著層粉霧感的人物畫像風格獨特,作品在社群世界深受歡迎,也活躍於影視、音樂、時尚等各產業,更曾與迪士尼、Apple、Spotify等各國際公司合作。《VERSE》第14期封面特別與鄭曉嶸合作描繪島嶼的未來,她筆下海洋與人像的疊加,交織成一則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展望。
台灣插畫家鄭曉嶸寫實中摻雜夢幻、清新又蒙著層粉霧感的人物畫像風格獨特,作品在社群世界深受歡迎,也活躍於影視、音樂、時尚等各產業,更曾與迪士尼、Apple、Spotify等各國際公司合作。《VERSE》第13期封面特別與鄭曉嶸合作描繪島嶼的未來,她筆下海洋與人像的疊加,交織成一則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展望。
2012年,剛畢業兩年的鄭曉嶸歷經一陣迷惘與擺盪,決心提筆成為插畫家;同年,尚未兩歲的Instagram,以比百年的紐約時報更高的身價被Facebook(Meta)收購,全球最大的照片分享社群就要誕生,視覺藝術家們爭相湧入、註冊成為用戶。
其時,短影音(動態影像)尚未流行,作為新興的社群平台,Instagram需要大量圖像創作者支撐內容,鄭曉嶸恰好搭上了這波浪潮,經由演算法推波,作品被大量分享至全球各個角落,以此為基礎,持續創作、也持續更新,十年下來,已有上百則作品貼文,累積下十逾萬追蹤者。
這是個人頁面即名片的時代。順著現代人透過螢幕窺看、認識一個人的目光順序,我們層層讀取,有關一位插畫家的創作、性格與生活的蛛絲馬跡。這是@hsiaoroncheng的主頁,歡迎光臨。
①大頭貼照:畫畫是內心世界的對照
側分的及肩褐髮和珊瑚色的高領毛衣,襯著一張只露出部分耳朵、額頭和下顎線的側顏,水晶般的剔透色塊遮擋住女子的大半張臉——鄭曉嶸的大頭貼照,是她筆下許多面部被擋住的人像作品之一。那些遮罩,有時是寫實的口罩和菸霧,有時是夢幻的街景或花苞。
多畫人物肖像,源自於鄭曉嶸對「人」的著迷,愛用其他元素遮住面部,則來自本性裡的靦腆:「從小,我就對人類非常好奇,」她特別拉長「非」字的尾音,「我好想理解好多人的故事,喜歡看人類的歷史、紀錄片,研究心理學⋯⋯可偏偏因為性格內向,又不擅長出去跟人打交道。」
於是,她看筆下那些不全然袒露的臉孔,都是帶有幾分羞澀的同類;畫面中因遮擋而流露的神秘感,則跟自己喜歡隔著一段距離觀察人群的習慣一般,保有令人舒適的安全感。
也是內向的性格使然,鄭曉嶸怕吵,而這體現在她畫作中清一色柔和、淡雅的粉霧色調上。「我喜歡比較安靜的環境,所以喜歡的顏色也都是偏低彩度的」,看似無關的兩者被她連成巧妙的譬喻,「如果顏色有聲音,低彩度的顏色就是比較柔軟、小聲的。」構圖上,她也多採用擷取頭與肩頸的近景,一次只專注細細刻畫一位人物的髮絲、皺紋和眼神,「我想創造的畫面跨度狹窄,是為了避免整體太過紛擾,但可以透過細節的刻畫,增加畫面的深度與層次。」
②個人簡介:用十年證明I like to paint
如今,鄭曉嶸可以輕易講述自己的畫風、乃至與自身性格的連結,但流利應答的背後,是長達十幾年的摸索。
從小就喜歡畫畫的她,從幼稚園的畫畫班、中學美術班一路畫到台藝大美術系,「一直以來,專業術科訓練在教我怎麼憑空畫出一顆能在素描考試拿100分的蘋果,但進了美術系才發現,沒有人期待你很會寫實,大家要的是創作。」創作的世界有廣袤無垠的自由,但鄭曉嶸為自己只會臨摹現實而自卑,「雖然是唸美術系,但有兩年的時間,幾乎沒有拿起畫筆。」
大學畢業後,鄭曉嶸走踏不同領域,持續摸索創作與寫實間的平衡,試過擔任動畫公司的角色設計,也曾考慮成為在畫廊界發展的純藝術家。一次參加畫廊聯展,她見識到知名畫家的作品如何在展覽開幕前便售罄,其他畫家的作品卻始終無人問津。「明明大家的作品都很不錯,但這還不夠,好像要把自己經營成一個高級名牌,你的作品才會有人想收藏。」而內斂、低調的她太清楚,自己並沒有以此維生的天賦。
找不到自己的時候,她就在網路上大量搜尋別人的畫作,吸收養分也錨定方向。她發現商業插畫世界的包容度很大,「成功的商業插畫除了純創作,也不乏寫實的案例。」多數商業插畫合作案中都會有藝術總監的角色,他們對畫面的構圖與美感做出的指導,這讓不太擅長抽象元素的鄭曉嶸,能更有跡可循地創作,「走這條路,對我來說是比較實際的選擇。」
成為插畫家的過程,是在跌撞中逐漸看清自己的輪廓,「畫畫時,我不是很有vision、下筆就能一氣呵成的天才型畫家,生活上,也不是那種總在一開始就能抓到要訣的聰明人。」但塗塗改改至此,鄭曉嶸的繪畫之路終於也有了個明確的藍圖。
經歷一切後的現在,她的自我介紹欄位打著一行簡短、但足以一路支撐她的念頭:「I like to paint.(我喜歡畫畫)」
③貼文:跟著作品旅行世界
一個個照片框拼湊成的貼文區是Instagram的主體,也填滿了鄭曉嶸十年插畫路至今的印跡。目前已累積的近170則貼文,除去少量的個人練筆創作,都是鄭曉嶸刊載於世界各地報章雜誌、影音平台及街巷看板的商案作品。
自2012年自由接案起,鄭曉嶸持續建立自己的風格。她有意識地集中火力,多畫自己最感興趣的「人」,以及總能給自己帶來舒心感受的自然元素「花卉」,讓作品生出具識別性的明確主題;同時,選用電腦繪圖作為媒介、運用曾困擾自己的寫實功力和紮實術科背景之下對於素描、水彩、炭筆和油畫等各類媒材的透徹瞭解,鄭曉嶸融合出虛實難分的獨特筆觸——常有人在她的貼文下留言詢問:「請問,這是手繪還是電繪呢?」
2015年,澳洲新生代歌手Troye Sivan的EP《Wild》發佈,封面上細筆勾勒的花瓣覆滿男子的眉眼,和其中性、纖柔的氣質互為表裡;同年,加拿大獨立創作音樂人Coeur de Pirate (海盜之心) 的專輯《Roses》的封面、黑膠及歌本中,亦可見鄭曉嶸筆下線條溫潤的玫瑰、女子側顏和肩線。
兩次合作的緣起,皆是歌手本人在網上瀏覽到鄭曉嶸的畫作,進而被吸引、指名;也有人在專輯釋出後隨即認出了她的筆觸,甚至在鄭曉嶸注意到之前,就迫不及待地私訊她作品上市的喜訊——顯然,她「安靜」的畫風已悄悄在視覺刺激漫溢的21世紀網路世界,逃過了被淹沒的命運,觸到了人們的心。
此後,鄭曉嶸繼續打磨長處,在德國版《Happer’s BAZAAR》上繪製熱映的影劇角色,為《Billboard》雜誌、音樂串流平台Spotify及迪士尼皮克斯的動畫《靈魂急轉彎》繪製音樂人像;亦不時有所突破,在電影《攻殼機動隊》(2017)的宣傳中嘗試自己不熟悉的科幻人像風格,也為Apple的官方音樂電台挑戰描繪純風景圖像⋯⋯。
合作對象一次比一次知名,但鄭曉嶸的發文風格始終簡潔,不少時候只會@合作對象、發佈平台,再配上幾個emoji,卻也並不顯敷衍。
畢竟已經有投注了滿滿心力的每一幅畫,代替靦腆的她說話,也帶著多數時候伏案小島書桌前的她,去到更多、更遠的地方。
④限時動態精選:這是個純粹的地方
相比其他台灣插畫家,一路走來,鄭曉嶸都以歐美為主的海外商案為主要接案方向。她分享自己的觀察,「相比台灣的客戶看重經驗,國外的藝術總監們更喜歡、也更敢發案給沒什麼背景的新人插畫家,他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挖寶;也是等我有不少接案經驗後,才收到越來越多台灣客戶的邀約。」
一切並非為了要「看起來厲害」而有意揀選,某種程度上,她依然是當年那個在畫廊前止步,不懂、也不願把自己全然品牌化的新鮮人。
譬如此刻,鄭曉嶸頁面上浮在前面的兩組精選限時動態,分別名為「likes」和「crib」(小窩)。不似刻意且統一使用英文分享的作品貼文,在其中,她以不經修飾的日常中文、不一味追求講究的隨性構圖,分享和記錄下那些她愛的朋友、盆栽和寵物小狗。
選擇在光鮮的社群名片上保留這部分的自己,也是因為鄭曉嶸不想成為追蹤者的視覺負擔或焦慮來源,「我理解現在人們為了要在社群上打造個人品牌形象,難免會一直宣傳一些商品和生活體驗。」但即便已有十逾萬追蹤者,她卻還從未接下業配,避免尷尬、也避免助長當今世界氾濫的物慾,這是鄭曉嶸順應自然——不論是小我的低調性格,抑或外在的環境永續——而做出的選擇。
採訪前,鄭曉嶸剛關掉畫個人創作的視窗,問起新的個人創作,她自在地回答,「還是些最愛的花花草草,和女孩子的人像。但會不會公開還不一定啦,畢竟很多時候下筆時也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單純覺得想要畫畫。如果放一陣子後覺得還不錯,再放上社群和大家分享吧!」
持續創作、持續更新,但不為了更新而創作,這是多年來,鄭曉嶸用一筆一畫累積出的底氣。看來,不論演算法如何變化,這裡一直都、也還會是一位插畫家花十年搭建,有著對畫畫最純粹的愛的頁面。
鄭曉嶸|台灣插畫家鄭曉嶸於2010年畢業於台灣藝術大學,除了在音樂圈的各式專輯插畫創作以外,鄭曉嶸也涉足時尚圈、電影圈,客戶包含迪士尼、 Apple、紐約時報、EMI、HBO等。性格偏內向的曉嶸,休息時間喜歡避開喧鬧的社交環境,選擇出沒在低調親密的親友聚會裡探討關於自我的省思與剖析,也喜歡透過閱讀、欣賞紀錄片與電影,隔著一定的距離觀察人們之間有趣的互動與內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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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3封面故事「我們的選擇,決定島嶼的未來」,更多關於島嶼永續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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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尤
1999。張開眼睛打開心,邊寫字邊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