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運×簡莉穎:流動後持續發浪
黑盒子是充滿無限可能的空間,能將具實驗與突破性的作品帶入大眾視野。2022年現象級劇碼《仲夏夜汁夢》在全台巡演,劇中毫無尺度且高度娛樂性的設定讓每場演出皆宛如男同志的狂歡派對,是編劇趙啟運給男同志族群的獻禮。另一位不斷嘗試書寫性別相關題材的編劇簡莉穎,從《服妖之鑑》到《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等,不只是戲迷口中的經典,也一再拓展劇場所能觸及的邊界。本次邀集兩位編劇對談,分享「反串」的獨特魅力,以及性別如何在舞台上被重新定義。
黑盒子是充滿無限可能的空間,能將具實驗與突破性的作品帶入大眾視野。2022 年現象級劇碼《仲夏夜汁夢》在全台巡演,劇中毫無尺度且高度娛樂性的設定讓每場演出皆宛如男同志的狂歡派對,是編劇趙啟運給男同志族群的獻禮。
另一位不斷嘗試書寫性別相關題材的編劇簡莉穎,從《服妖之鑑》到《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等,不只是戲迷口中的經典,也一再拓展劇場所能觸及的邊界。本次邀集兩位編劇對談,分享「反串」的獨特魅力,以及性別如何在舞台上被重新定義。
10 月 28 日,跨性別遊行當日,不被二元性別所限制的人們將訂製許久的假髮、洋裝與水晶指甲被妥當地,放在房間的最顯眼處。旁側收捲好的布條、旗幟、標語、大聲公,還有一雙雙恨天高跟鞋嚴陣以待,躍躍欲試。在這諸事待舉之晨,兩位劇場編劇趙啟運與簡莉穎,相約舊軍事基地改建的藝術村落咖啡廳一隅,分享黑盒子內流動的性別景緻。
2019 年同志婚姻合法,乃性別人權運動階段性勝利。是年,亦為第一屆台灣跨性別遊行,浩浩蕩蕩地,直同志拉子 gay 跨男跨女高舉純白、粉紅與嬰兒藍相間標章,鶯鶯燕燕輾過夜街西門町。以《父親的錄影帶》獲臺北美術獎首獎的登曼波與許多藝術工作者,無不以2019年為其作品的重要分界點。
回顧這段關鍵性時間點,編劇趙啟運與簡莉穎卻走著不大相同的創作路徑。
同婚前後
趙啟運是常同「台南人劇團」合作的編劇,與導演廖若涵合作新文本概念《無差別日常》,與劇場創作者蔡柏璋合作純音樂劇《第十二夜》,替《木蘭少女》填詞,參與沉浸式劇場《你所不知道的台南小吃》。他謙稱自己是名較邊緣的編劇,直至 2019 年受文化部「酷兒劇作系列」活動邀請至紐約,與當地藝術家交流,才想到身為男同志的他,竟未寫過同志主題劇本,直至《仲夏夜汁夢》。
「我小時候常去藍寶石大歌廳,看很多秀,家裡有許多豬哥亮錄影帶,同志圈累積許多情色的、有趣的東西,像交友軟體密語。從紐約回來想寫一個首次由自己出發,把身為 gay 經歷的故事放在戲裡。另外想回應同婚過後開心、歡樂的氛圍。」趙啟運道。
對簡莉穎而言,2019 年同婚合法並非議題上的啟發,因為性別一直是她關注的議題。早期至今的作品,《妳變了於是我》、《新社員》、《服妖之鑑》、《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等,歡快也好悲傷亦然,皆觸及不同面向的同志/性別題材。
回憶創作《新社員》契機,簡莉穎提及「再拒劇團」與她皆屬深度動漫迷,當初想改編《同班同學》,但因漫畫內容偏散文,遂採取較符合劇場格式的音樂劇。
「我參考許多莎士比亞作品,像《仲夏夜之夢》,其實就講兩對戀人,故事在雙方中跳來跳去推展時間。做《新社員》時秉持對動漫畫的愛好,未設想特定市場,但有希望TA是腐女。她們對自己品味有所堅持,習慣 2D,我們不知道腐女能否接受2.5次元的作品。剛開始票房很差,第一個禮拜演出後有口碑,票才全掃光。這有吸引一批新的劇場觀眾。」簡莉穎道。
她認為同婚通過,創作者們的作品設定有所改變,許多事不似以往禁忌,不再需要爭取改變。「題材可能更多元,要抵抗的東西會更細緻。這樣的前提下,我們需要更多的個人經驗,因為整體上不大有群體共同方向,所以會回到個人的事。」她說。
流動者群像
被問及若談論舞台劇的「性別流動」(gender-fluid)會想到哪些演員與劇作時,簡莉穎不假思索答以楊麗花與《服妖之鑑》的謝盈萱。
「我先看到謝盈萱在《理查三世》裡扮的理查,發覺她太適合在台上演男生。謝盈萱有台灣寶塚感,魅力非常強,知道台上帥起來該是什麼樣子,能收服兩性。我能理解中國劇作家齊如山當年想替梅蘭芳打造專屬劇本的慾望。我想幫謝盈萱寫劇,想看她能勝任何種角色,如何不斷啟發觀眾觀看的慾望。」簡莉穎樂言。
不同於某些創作者文本先行,想主打反串或執行變裝或跨性別主題,依劇本選角(casting)。簡莉穎想看特定演員反串才寫戲。她直言舞台上的反串不易,無論變裝(drag)或女性反串,無論乾旦坤生,在台上皆有超越性別的力量。劇場表演有後設,能讓觀眾跳進跳出。「這是舞台才能製造的表演魔術。影視作品做不到。」她說。
趙啟運年輕時觀賞《搖滾芭比》時備受震懾,沒料到音樂劇居然可以處理次文化題材,同時呈現扮裝演員 untucked 為男生的樣貌。他回憶印象深刻的相關演出,是 2011 年紅綾金粉劇團的《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芭比女孩》。「我衝著大炳去,那時覺得他走得好前面。大炳將變裝偷渡進大眾視野。唱歌跳舞講黃色笑話,然後他卸妝,講述被父親家暴的經歷。最近許多皇后(drag queen)如妮妃雅,跩姬寶貝都依循類似模式。只有劇場可以不斷改變身分,但同時讓兩狀態相合,它有模糊空間。」
他更提及今年「風格涉」的劇作《超級市場》選用的張庭瑋:「她是女生,本身做變裝皇后。在舞台上載歌載舞時,到底是變裝的她,還是本人?《超級市場》是演員集體合成的即興創作,觀眾難分辨張庭瑋的身分。但她到底是誰這件事,有需要被討論嗎?張庭瑋的角色讓戲裡的流動,與身分操弄上變得有趣。」
黑盒子裡的流動,並非局限舞台上。觀眾心裡的波瀾與洶湧,有時出乎創作者的意料。
《第十二夜》演出後觀眾喜愛的配對(CP)與趙啟運事先設想的完全不同:腐女們將周浚鵬跟謝孟庭湊為一對。「儘管是一兩分鐘、較不重要的水戲,她們也可延伸。發現有人用《第十二夜》來寫同人誌小說,我才知道原來這是腐女的口味。在一個我覺得偏單調的故事中發現內裡的流動。這完全不是編劇設想,也不是演員表達出來的。」他說。
簡莉穎則言:「腐女觀眾再詮釋文本的主動性很高。你東西講得越確實,她們的想像空間反而被扼殺,創作者提供一點點,搔到癢處,她們很願意故事接龍。偏異男的觀眾群消費符號,喜歡視覺性呈現,而腐女消費的是關係。」
發浪不易
同婚通過後三年,如今從事性別議題相關創作,仍會面臨不同層面的質疑與挑戰。
趙啟運分享《仲夏夜汁夢》宣傳期,原洽談的縣市政府藝文中心因同志題材無法演出,廣播電台通告剩一個,護家盟一站一站打電話檢舉要求捷運局撤廣告海報。劇中許多設定更收到來自圈內的困惑:為何選用異性戀男子飾同志與變裝皇后?認爲此舉是異性戀對性少數的再剝削與越位代言。
對此,趙啟運與簡莉穎皆以為,選用少數相關角色時,得回歸個人表演能力。
「劇場要找直男演員反而難。劇場不像影視要寫實、扮演成分高,演員的質地比較重要,讓人信服是演員的基本功。若他沒魅力反串起來會很慘,這挑戰的是演技與天分。」趙啟運解釋。
近期轉戰影視跑道的簡莉穎,更坦言面臨資方挑戰,在推行女同志與變裝題材時被詢問:「他們會問這會不會很小眾?要賣給誰?有沒有其他主線可以拉?同志與變裝屬於小市場,當要成為影集或音樂劇等大規模時,得思考有沒有其他事可搭配。現在寫扮裝,它會是眾多條線之一,這是不得不的考量,因為你希望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看見,獲得更多的資本去製作。這是很難的,大家利用手上有限資源推廣理念。」
訪談完畢,正午微暗。據聞是日晚上有雨。
換上防水睫毛膏,PV 材質防濕衣裙,加添裝飾預備好的傘具雨具。今晚跨性別與明日同志遊行風雨無阻,即使擁有相愛的合法性,有流動的可能,但酷兒們仍面臨著被噤聲的日常危機。
此時,要再浪一點、再喧騰些,更張牙地存在,好讓東方社會遲來的性別運動浪潮,捲得洶湧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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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5封面故事「是男生,是女生,是流動與多元」,更多關於性別流動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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