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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西螺:紅色大橋下,百年小鎮的新生枝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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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西螺:紅色大橋下,百年小鎮的新生枝枒

穿越鮮紅色的西螺大橋,來到這座以醬油聞名的小鎮。西螺規律的作息數十年如一日,它一邊靜靜地保存著歷史記憶,一邊忙著運作全台最大的蔬果交易市場,不緊不慢的節奏,是這裡獨有的步調,也是一代代西螺人成長的養分。

西螺大橋位於濁水溪下游,橫跨雲林西螺及彰化溪州。

穿越鮮紅色的西螺大橋,來到這座以醬油聞名的小鎮。西螺規律的作息數十年如一日,它一邊靜靜地保存著歷史記憶,一邊忙著運作全台最大的蔬果交易市場,不緊不慢的節奏,是這裡獨有的步調,也是一代代西螺人成長的養分。

有時,你會希望裝載著童年記憶的那個小鎮永遠不要改變,使久久返鄉一回的人不至情怯。

自懂事之後,西螺就不曾有過太大的變化,它沒有農村的純樸,也不似大城市那樣世故,反而在兩者之間,生長出獨特的脾性,這裡的人們善良、勤力,但又散發著某種驕傲與認同,來自曾經的繁華歲月。

自小,就常聽見年輕時曾在延平老街經營布莊的外公感嘆西螺的沒落,後來我才慢慢理解,他口中的鎏金時光並未真正消逝,而是沉澱作地方豐富的歷史與文化底蘊;西螺的熱鬧也不曾停歇,只是轉移了陣地,在那座全台最大的果菜市場裡,延續小鎮強大而穩健的脈動。

如同沉進甕底、越加香醇的醬油,這裡還有更多的可能,在新一代的青年手中,逐漸發酵出嶄新的滋味。

西螺鎮的人口逐漸老齡化,但豐富的歷史與文化底蘊和果菜市場的熱鬧,讓小鎮得以延續其強大而穩健的脈動。

交通樞紐匯聚出的歷史縱深

西螺位於雲林縣的北端,隔著濁水溪與彰化相望,自古便是南來北往的重要樞紐,加上水路之便,許多沿岸漁獲與內陸物產皆在此交易,使西螺成為商業活動頻繁的中心市鎮。依傍著濁水溪,小鎮的起落與這條母親河緊緊相連,挾帶大量泥沙的溪水,灌溉著整片嘉南平原,肥沃的土壤也為此地的農業發展打下扎實的根基。

因商業、農業的繁盛,西螺自清代開始逐漸由村落演變為街市,民間聯防組織「西螺七崁」正是活躍於這段開墾的歲月。日治時期學校、郵便所、派出所、信用組合的建立,讓地方進一步取得經濟與政治上的優勢;1934年「市街改正」的都市計畫,將本通(今延平老街)拓寬,兩旁鋪上紅磚人行道,並完成排水、消防和電氣化等建設,至此今日所見的延平老街、東市場一區大致成形,西螺也晉升為以商店街為主的現代化鄉村城鎮。

與老街對坐的東市場,是早期蔬果與貨物交易的場所,經過重新規劃,有許多文創小店進駐。

城鎮的現代化,不只落實在實體的建設上,更顯現在文化層面,富裕且新穎的生活樣態,培育出一批受過良好教育、思想前衛的士紳階層。出自望族的廖文奎於1931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哲學博士學位,是台灣在政治哲學領域的先行者,也是台灣民族主義思想的奠基者,其弟廖文毅更於1956年在日本東京成立「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

與廖家兄弟同輩的還有西螺大橋的重要推手李應鏜。1941年,日本政府在多方請願下,完成橫跨濁水溪的32座橋墩,但因太平洋戰爭爆發而停工;戰後,以李應鏜為首的地方士紳,持續向國民政府陳情,希望能完成貫串島嶼南北重要交通建設,終於在1951年,李應鏜同時說服台灣政府與美國國務院,以個人名義收下130萬美元的款項,再轉交予政府單位續建。

1953年1月28日,總長1939公尺的遠東第一大橋——西螺大橋正式通車,中美合作的旗幟在風中飄蕩,仍未被換上朱紅外衣的藍綠色大橋彷彿為這座城鎮開啟了新的紀元,一直到今天,它都是西螺最重要的象徵與驕傲。

當時西螺大橋受美國援助所建。1952年完工時,西螺大橋是僅次於美國舊金山金門大橋的世界第二大橋,也是當時全台灣最長的橋梁。

生活是乾麵和綜合湯

70年過去,大紅新漆取代了鋼鐵本色,隨著中沙大橋與溪州大橋接連完工,西螺大橋從車行要道轉型為觀光景點;伴隨工商業崛起,以農為本的小鎮接連面臨產業轉型與人口外移的難題,繁華一時的延平老街霎時靜了下來。只有蔬果交易持續蓬勃發展,而隨著果菜市場搬遷,小鎮的商業中心也逐年從老街位在的東區往西南邊轉移。

若要走入今時西螺人的日常生活,則必須離開老街,轉進建興路上,這條雙向的單線道既是晨間擠得水洩不通的早市、也是晚間攤販聚集的夜市。因大部分人口務農或從事勞力工作,多習慣以能迅速提供熱量與飽足感的鹹食開啟一天,舉凡碗粿、燒餅、粿仔條、餛飩意麵都是早餐的熱門選項,小吃店的營業時間也配合顧客作息,從清晨營業至午後1點左右。

一樣在建興路上,市場的尾端有八家並肩排開的小吃店,當地人都戲稱作「八國聯軍」,是美食的一級戰區。其中開業超過70年的豆菜麵,正是經典的在地口味,用蒸籠炊熟的黃油麵不帶多餘的水分,因此能夠緊緊扒住油膏和蒜水等調料,即使是外帶,隔一段時間再吃依舊能嘗到Q彈口感,配上一碗有筍子、板豆腐和炸豬皮的綜合湯,絕對能備足體力,應付一整天的工作。

黃油麵不過水改以蒸籠炊熟,是保持Q彈的關鍵,澆上醬油、蒜水等調料,即是數十年不變的好滋味。

如平行時空的全台最大蔬果交易市場

熱鬧的早市一結束,整個小鎮在日正當中時,便開始閒散起來,好似所有人都進入了躲避烈日的午休時光,直到傍晚才又得見人潮上街,這樣緩慢、單純的生活節奏,是西螺生活的基調。

只有一處例外,那便是俗稱「大菜市」的西螺果菜市場。

距離市區騎車只要五分鐘路程,走入果菜市場卻像是進到平行時空,沒有一般傳統市場的熱情招呼,拼裝拖板柴油車、小貨卡和機車在攤販間快速移動,人們行色匆匆嚴肅地進行手邊的工作。多數攤商只承接一定數量以上的訂單,不接受散客秤斤論兩購買,並且專注販售單一品項,經濟規模較小的罕見食材一概不賣。看不到盡頭的鐵皮建築,似乎有一道隱形的結界,形成和鎮上截然不同的氛圍。

拜訪時正6月中旬,蒲瓜大出,一顆顆與高麗菜、彩椒成箱堆放,較不怕碰撞的洋蔥、地瓜,更直接往上疊至兩層樓高。當令有哪些盛產的蔬果,只要在大市場裡走上一圈,便一目瞭然。

在台北的超市裡,不難見到蔬果包裝上的產銷履歷,標示著西螺二字。佔地六公頃的西螺果菜市場,是全台最大的產地蔬果交易市場,交易量占全台三分之一,每日吞吐1000公噸以上的貨物,是雲林作為「台灣菜籃子」的貨品出入口。果菜市場不僅提供在地人工作機會,更是小鎮重要的經濟支柱。延續昔日農特產品交易集散地的基底與交通樞紐的優勢,大菜市的蒸騰鼎沸,在在證明了西螺不可取代的生命力。

西螺果菜市場每日吞吐1000公噸以上貨物,來往的車潮川流不息。

延平老街不聲張的美

城鎮的定位隨著時代改變,老街與東市場一帶的人潮散去、商家接連遷離,往日的風華與刻印在磚瓦間的故事,都隨空蕩的房屋一日日荒頹下去。

不願見自己的老家持續衰老,1994年,剛剛返鄉的何美慧,即與理念相同的幾位好友共同創辦「螺陽文教基金會」,致力保存、活化西螺的文化資產。「坐在東市場的娘家,看著對街沒有新建的房子,只有被關起來的房子。」28年來,何美慧協同基金會陸續發起保護西螺大橋免於被拆除的「保橋運動」、「西螺大橋文化節」和「西螺老街區活化計畫」,將對家鄉的情感化作行動,讓原本灰暗的舊城區重新活絡起來。

相較多數觀光老街必須招呼大批遊客,在基金會的維護經營之下,延平老街故自散發著不聲張的美——仿巴洛克式建築立面、雜揉貝殼碎片的洗石子外牆和鏤空雕字的精美陽台——完整保存近百年前的風貌。聽著在老街上守著百年藥局的老闆程士晉說起老街的輝煌,從最早的百貨公司「廣和商行」到摩登的「西螺戲院」,你幾乎能看見繁華的景象在眼前閃現。

2002年螺陽文教基金會落腳在老街上的「捷發茶行」,並在此設立「西螺延平老街文化館」,董事長何美慧希望以此為基地,挖掘地方的歷史和文化;多年來累積文字出版、舉辦活動和展覽,也透過培訓導覽人員,找到許多像程士晉一樣熱愛家鄉的人。在眾人的努力之下,不僅將生活氣息帶回街廓,更讓陌生的旅客藉此認識西螺的歷史脈絡。

小小的西螺曾經坐擁三家戲院,繁榮熱鬧可見一斑,如今只留下一座遺跡。西螺戲院也因產權複雜,始終難以重新整建。

歷久彌新的醬油香

來到西螺,除了走訪大橋和老街,不能不帶上一罐以古法釀製的黑豆醬油。

西螺醬油已飄香超過一世紀,起初以家庭私釀的形式在街坊間流通,到了日治時期即發展出具規模的釀醬產業,「丸莊」、「大同」與「陳源和」都是成立超過百年的老字號;大橋開通後,醬油更成為過站西螺必須購買的特產,全盛時期有多達數十家業者競爭。適中的水土和充足的日照,讓西螺醬油得以維持良好的品質,而各家醬廠釀製的風味雖然不同,但皆遵循傳統流程製作,經過蒸煮、種麴、入缸、曝曬、發酵,用時間醞釀出獨特的香氣與口感,不只是在地傳承的味覺記憶,更深深影響台灣人對醬油的印象。

「我是黑豆養大的孩子。」60年老醬廠「御鼎興醬油」的第三代製醬人謝宜澂敘說著與醬油深刻的情感。2014年前後,謝宜澂與弟弟謝宜哲陸續返鄉,逐步接手家業,工作之餘也投入地方創生,為傳統產業與小鎮灌注新的活力。首先是重塑品牌形象,並決議延續以柴燒的方式熬製醬油,保留純手工的製程;堅持傳統的同時,也努力嘗試轉譯產業原有的內容,更換包裝、到各大市集擺攤販售,並成立「飛雀餐桌行動」——以全醬油的蔬食料理,推廣在地物產與醬油文化,積極與消費者溝通經營理念。小而美的營運模式,加上真材實料的醬油,使御鼎興走出一條和傳統醬業不同的道路。

走過百年的歲月,經歷與大量生產合成醬油的競爭,西螺醬油挺過了市場的考驗,在食品安全越加受到重視的現在,重新回到人們的廚房裡,襯托一道道美味佳餚。

御鼎興的第三代製醬人謝宜澂(圖左);西螺醬油以天然的古法釀製,發酵入缸後的黑豆在表層結晶出「鹽之花」,能避免底層水份過度蒸發,讓醬油熟成出更好的韻味(圖右)。

老鎮的新枝枒

西螺的人口仍在逐年減少,但新的透天厝卻一棟接一棟地蓋起來,小鎮悠閒的生活步調,吸引斗六、麥寮等工商業密集地區的工作者到此置產,這一批流動的人口,也為西螺帶來新的發展機會。

2017年,謝宜澂與弟弟正式接掌家業,談及返鄉的心境,謝宜澂坦然地說,「剛開始回來,心裡的確有過排斥,但那不是這個地方給你的,而是自己給自己的。」經歷長時間的磨合,慢慢找出與故鄉相處的方式,也深刻反思地方創生的目的和意義,「我所嚮往的書店、咖啡廳真的是西螺人需要的嗎?還是只是我需要的呢?」關於如何讓一個地方變得「更好」,謝宜澂持續在行動中尋找答案。

除了深耕西螺,兄弟兩人進一步與整個雲林的在地青年串連,創辦《雲林食通信》,希望透過挖掘地方的生活樣態與故事,讓更多人理解農業重鎮的豐饒。2022年6月,與地方團隊「雲林100種生活」舉辦「伏流祭」,經由餐桌行動、音樂會、市集和導覽講座,提升在地生活的美感,讓鄉親看見農業與文化藝術並行的力量。

雲林100種生活團隊策畫「伏流祭」,結合音樂、餐桌與市集,為農業市鎮的文化生活帶來新的想像。

雲林的精彩,具體而微地展現在西螺,這座在樸實的日常之外,還蘊藏了豐富文化和生命力的小鎮。在這裡,改變是隱隱然地,從悠久的歷史裡慢慢抽出新的枝枒,而那綻放的一叢叢綠意,都讓赭紅的大橋、烏黑的醬油,煥發出耐人尋味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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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温伯學 攝影/PJ Wang 編輯/陳湘瑾
文字/温伯學 攝影/PJ Wang 編輯/陳湘瑾 核稿/郭振宇
文字/温伯學 攝影/PJ Wang 編輯/陳湘瑾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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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伯學

温伯學

1998年生,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曾任《VERSE》編輯,每日聽歌、寫字,治腸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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