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不能輸》:她的仗不在拳擊場上,而是在那些無聲的日常
《惠子不能輸》原型人物小笠原惠子,是日本第一位聽障職業女拳擊手,出道戰以52秒打敗對手,評論給予絕佳肯定。但三宅唱選擇把故事主軸擺在首勝之後,惠子的自我掙扎。
由日本導演三宅唱執導,入選今年柏林影展邂逅單元的電影《惠子不能輸》,改編自真人真事。
《惠子不能輸》原型為日本第一位聽障拳擊手小笠原惠子的自傳《絕不能輸!》(負けないで!,2011)。講述一位被隔絕於常人聽覺世界的失聰少女小河惠子(由岸井雪乃飾演),透過拳擊運動,用每一次揮拳的全力以赴,打破聽障者被限制住的生活界線,但隨著收穫職業拳擊首勝後,惠子面臨自我信任危機,拳擊館此時也因會長的身體因素即將關閉。她的拳擊生涯和她的自我認同將何去何從。
最先引起我好奇的是中文片名,它與原片名(ケイコ目を澄ませて)和英文片名(Small, Slow but Steady)都對不上,查了才知道挪用了自傳書名。
不能輸
原型人物小笠原惠子,出生於1979年,是日本第一位聽障職業女拳擊手,出道戰以52秒打敗對手,評論給予絕佳肯定,「小笠原惠子取得一場精彩的勝利。⋯⋯職業拳擊手中誕生一張新面孔。」但三宅唱選擇把故事主軸擺在首勝之後,惠子的自我掙扎。
不管是在電影還是真實故事裡,惠子都曾被多間拳擊館拒絕,就如電影裡的會長所說,拳擊場上,惠子沒有優勢,聽不到裁判讀秒和示警。
小笠原惠子後來遇上看不見的拳擊館會長佐佐木隆雄,才得以朝職業拳擊邁進,電影裡,惠子則是遇上守著傳統拳擊館的會長。聽不見的拳擊手、看不見的館長與面臨淘汰的老舊拳擊館,這些看似有所遺憾的,在他們彼此眼中成為極為珍惜的陪伴與鼓勵,並在電影裡轉化成惠子與會長之間的情誼。
首勝後,記者問會長,惠子為什麼選擇打拳?他先引述惠子母親的說法,惠子遭受過霸凌,有了逆反心理,但接著說,「但我覺得不是。人在打拳的時候,什麼都不會想,是一種無的狀態。」為什麼要打拳?不只記者問,惠子的哥哥和母親也都好奇,母親不忍女兒挨打負傷,問惠子「已經成為職業拳擊手,這樣已經夠了吧?」惠子沒有回答。但惠子首勝後的日常,某種程度,是導演所給出的答案。
比起拳擊場上的熱鬧歡呼,安靜無聲的日子才是主戰場。
不能退
導演巧面挪移時空背景至十年後的現在,疫情籠罩下,人人戴上口罩,口罩遮住嘴,阻擋病毒,同時卻奪去聽障者與人互動的線索。惠子不是懦弱或無禮的人,她認真工作,拼命練拳,但從她與工作夥伴、便利超商店員,甚至是碰撞路人的互動,都能看出聽障者在生活中不被理解的困難。這些並不太困擾惠子,她有自己略顯封閉的生存之道。
飾演惠子的岸井雪乃,不用言語,表演卻極為細緻,尤其那稍嫌不諳與人交流的互動,代替語言的表情回應。這些細節,為無聲的惠子,在無過多的高張情節下,帶出豐富複雜的內心情感。她也以本部作品榮獲今年本電影學院賞的最佳女主角。
故事裡,惠子在首勝之後,內心反而開始動搖,若有所失。場上挨的傷與身體微恙的發燒,在在都反映惠子心裡也有傷。勝利沒讓生活有所改變,拳擊館還即將關閉,大家要她加油,專注下一場比賽,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歸屬與目標,似乎都要沒了。
哥哥:「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堅強。」
惠子:「我也不是很堅強。」
惠子與哥哥用手語對話著。沒有出聲,或許並不是故作堅強,而是不知道可以怎麼說。直到惠子與會長面對著鏡子練拳,留下淚,直到在日記本裡寫下,還是不能接受拳擊館要關閉,無法原諒會長。我們才知道,惠子壓抑於心的難受。
哥哥:「你不害怕嗎?」
惠子:「當然害怕。」
惠子與我們所有人無異,不管面對對手出拳還是失去,都會害怕,拳擊教練訓練她,在拳擊場上,不能因為害怕而一直後退;面對會長與拳擊館的倒數,她也在學習不後退。隨著一步步接受事實,惠子的狀態也逐漸好轉。
真實人生裡,惠子是牙科技師,據說這是許多日本聽障者的職業,不用與人接觸且薪水不錯,但電影裡,惠子做的是需要與人搭配協作的飯店房務。另一方面,惠子本來擁有一位同樣為聽障的妹妹,電影裡改成有一位同住的聽人哥哥。
這些改動的安排極好,帶出惠子從封閉走向與人連結的改變。一開始,惠子只專注做完自己的份內工作,後來的她則蹲下身來,向工作夥伴示範整理床被;原先沒多搭理哥哥的女友,之後是愉快地相處在一起。
不能停
本片在東京荒川拍攝,河流是重要場景。導演在受訪時提及,片中的河流帶有隱喻,人生與河流一樣,看似日復一日,卻有著許多的變化。面對河流的氾濫,我們必得集眾人之力才得以抗衡。而惠子的生命,所有人的生命,也都是不應該是由一個人面對。
三宅唱以捕捉日常闡述生活一日接著一日的持續,除了潺潺流水,河濱橋下、行駛電車也都是重要的場景。而在惠子無聲的世界裡,她靠著寫日記過日子,終究最重要的,不是場上成敗,而是每日的慢跑十公里、新組合拳五組⋯⋯,這些日常的累積帶給惠子面對未知、變化的力量和勇氣。
導演三宅唱採用膠卷拍攝,他說,用膠卷是為了保護演員,在有限的拍攝次數中保持演員的體力、心力,但也是因為這層用心與信任,本片對於主角情感流動變化、角色間彼此互動,都相當有真實感。另一方面,片中以照片作為媒介,讓拳擊場上的較勁印在靜止相紙上,以及用字卡呈現惠子與哥哥的手語對話,這些稍有延遲的呈現方式,在如今以即時、講求效率至上的感官體驗基礎上,反而也更顯真實感。一位聽障者,一位職業拳擊手的生活樣貌,更真誠地露出。
觀影後,突然深刻體會日本片名(ケイコ目を澄ませて,惠子凝視)和英文片名(Small, Slow but Steady)的用意。惠子視力好,在拳擊場上,她只能靠著眼睛,但視力好絕不是為了打一場比賽,而是一位聽障者在日常生活上,與社會交涉的唯一工具,而惠子,總得從傳奇的場上下台,以她的步調繼續生活,慢慢地,但踏實地。就像記者問會長,聽不見在訓練上有什麼問題嗎?「會比別人需要更多時間。但這也不是問題。」
片尾,第二場比賽的幾日後,惠子看見交手對手,穿著工裝在太陽下賣力工作。原來每個人都一樣,都有著場下的生活。那一刻,我看見惠子的釋懷,惠子沒有輸。為日子奮鬥的人,都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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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凡
文字工作者。畢業於政大新聞所。喜歡故事、認識人和社會,有感於文字的重量。曾任《VERSE》資深編輯、天下雜誌記者、風傳媒編輯、娛樂重擊特約採訪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