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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學為島嶼寫下更多故事:專訪國立臺灣文學館館長蘇碩斌

專題|一個博物館的生存之道:現代博物館的創意轉型

用文學為島嶼寫下更多故事:專訪國立臺灣文學館館長蘇碩斌

「1910 年代,這個館舍在台南建成的時間點其實是台灣文學的起點,後來整個被忘記。」長期關注都市社會學與文學史的蘇碩斌,娓娓道來臺灣文學館與台灣文學史的交織命運。

在張愛玲百歲誕辰(9 月 30 日)這天,《VERSE》與臺灣文學館(以下簡稱「臺文館」)館長蘇碩斌相約在他的辦公室。走進會客室,接待的祕書正為我們介紹東方傳統的主客座位配置,只見蘇館長快步走進門,一邊揮手,「不用照規矩啦,隨便坐就好。」

時常掛著靦腆微笑的蘇碩斌館長,從小在台南長大,高中畢業北上求學後,在台北一待就超過 30 年,直到 2018 年以台大台文所教授的身份接任臺文館館長,才得以重新深入認識家鄉。「1910 年代,這個館舍在台南建成的時間點其實是台灣文學的起點,後來整個被忘記。」長期關注都市社會學與文學史的蘇碩斌,娓娓道來臺灣文學館與台灣文學史的交織命運。

建館百年,見證台灣文學史的變遷

1911 年,日本政府為改善街道規劃,第一次在台南州實施「市區改正計畫」,臺灣文學館座落的圓環被設計成摩登的市中心。五年後,臺灣文學館的前身——台南州廳落成,落成的年代剛好處於日治時期的分水嶺,余清芳成為最後一位號召大批群眾武裝抗日的烈士,幾年後陸續出現的抗日行動,變成議會請願運動、創立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等文化改造運動。

文化改造,必然伴隨對於文學的思辨。1924 年,作家張我軍在《臺灣民報》發起新舊文學論戰,那是台灣第一次對於文學寫作方式有激烈的爭辯與討論,當然也不是最後一次。1945 年,台灣一夕之間從太平洋戰爭的戰敗國轉變成戰勝國,弔詭的命運讓台灣文學界一度迷失自我認同,中國文學才在中華民國壓抑本土文學的政策之下,壟斷文壇 40 多年,直到 1970 年代末期政治鬆動後,關於台灣文學的論辯才重新被開啟。

解嚴後,台灣文學的多元樣貌逐漸浮現,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也在 1997 年開始臺文館的籌設工作,並且在 2003 年啟用。蘇碩斌對於台灣的文學史如數家珍,彷彿這已經是他上百次向臺文館的賓客介紹,他提到:「臺文館第一個任務,就是把過去被遺忘的故事找回來,這是我們過去 15 年的使命。」

是文學作品的博物館?還是文學的博物館?

歷史蒐集完,就需要被外界看到。對蘇碩斌而言,這棟擁有 104 年歷史的建築物不只是一棟古蹟,它見證了台灣文學曾經的輝煌與戰後的壓迫,直到 81 年後才得以再述說屬於自己的故事。然而,說故事的方式是大多數現代博物館正面臨的挑戰。

自 18 世紀起,以羅浮宮為代表的傳統博物館多以「單向教育」的方式與觀眾溝通,然而近代因為資訊科技的變革,人們不再會一味地接受外來的資訊,博物館也被迫將敘事的方式轉向,讓敘事的核心從珍藏的物品轉變互動的故事。蘇碩斌解釋,「典藏還是我們的核心,可是現在大部分博物館都不可能只展示典藏,我們需要講出一個好故事,拜託觀眾來跟博物館溝通。」

相對於美術館展示藝術品或雕塑品,文學館的展示方式又更為特殊,「文學本來就是敘事,但我必須要有能力再把它敘事一遍,」蘇碩斌進一步解釋,

我沒有辦法只展出一堆書的封面和手稿,我們要給人看的是作家怎麼用點、橫、直、撇、捺,把人生中最重要的情懷給寫出來,所以目前我們都在發展這樣的溝通模式。

拾藏計畫:續寫台灣文學的故事

蘇碩斌很清楚,博物館收藏大量文物,只靠展覽是不夠的。臺文館擁有全國最先進的紙本保存技術,恆溫恆濕的庫房,藏有 11 萬餘件文學作品,其中不乏金庸為遠流出版社寫的第一篇序、蔡培火的白話字這類經典珍藏。然而,有限的館舍空間,每年頂多能展示數百件作品,不可能將所有館藏都對外公開,因此當前文化部長鄭麗君提出「藏品活化」的政策,臺文館便全力投入開發新的溝通模式。

「因為我們典藏的基礎站穩了,所以我們可以大量尋找跟公眾溝通的方式。」蘇碩斌語氣充滿熱忱。過去兩年,臺文館發起「拾藏計畫」,召集一批專業寫手將館員挑選的一百多件館藏作品編撰成精彩的故事。對於文學定義寬容度極高的蘇碩斌,樂見年輕寫手大量創作,

過去作家的創作固然偉大,但是文學要有未來,就是要讓過去的資產一直被延續下來,所以我們非常重視當代的寫作,甚至會特別鼓勵他們把過去的故事重新再寫一遍。

兩年下來,拾藏計畫已經產出近百則故事,有《我媽問我為什麼跪著讀十項管見》這類文筆活潑的文章,也有《天猶未光,咱用台語搬最後一齣戲》等等發人深省的導論。透過這些轉譯的故事,躺在館內的藏品彷彿獲得重生,能以截然不同的姿態與讀者再見。

臺灣文學館館長蘇碩斌

在最自由的時代,延續文學的生命

對於臺文館而言,故事還不是價值傳遞的終點。為了讓藏品的內容更普及,館方這兩年也嘗試根據拾藏計畫的故事開發文創商品。「我們去年就利用賴和、蔡培火和三毛的三篇文章開發出三款雨傘,賣得非常好。」蘇碩斌露出自豪的笑容。今年,廠商甚至牽成臺文館與台南晶英酒店的合作,讓法國主廚以 1930 年代超現實主義的風車詩社作品為靈感,創作出三款寓意、美味兼具的蛋糕。

當文化機構提供內容,再由製造商生產商品,雙方共同推銷,一條價值傳遞的路徑才夠完整。「這個路徑如果被我們找出來,以後有廠商主動來提案,我們館內的人就知道怎麼處理,我們這幾年其實都在吸引別人來投資這件事,」蘇碩斌對於拾藏計畫充滿寄望,放眼未來,他甚至希望能跨足產值動輒數百萬的影視產業,讓台灣文學作品能被大量改編,「改編在國外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在台灣卻相對薄弱,所以我們會希望用改編的概念來看待轉譯,讓文學的 IP(智慧財產權)可以被轉換再利用。」

或許有人會認為文學這麼唯美的事情,談錢就俗氣了,但蘇碩斌秉持一貫開放的態度,「你如果覺得那些市場是庸俗的,你只會讓文學死在紙本的出版,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跟文創商品、影視產業掛鉤,」他斬釘截鐵地說。

現在我們來到最自由的時代,我們應該要把這個時代的力量好好發展出來。

走進博物館,讓閱讀不再是孤獨的事

如果文學能以任何形式出版,那人們還需要走進博物館嗎?蘇碩斌分享了他的見解,「1451 年古騰堡發明印刷術以後,書本就一直被認為是孤獨的產物,」每一個人看書時都討厭有人在旁邊湊熱鬧,因此孤獨的閱讀方式持續了非常長的時間——

那我們就問一個問題,一定是要用這種方式閱讀嗎?我們的想法是可以不用。

以臺文館常態開放的兒童書房為例,裡頭的藏書以文化類童書為主,提供 0 到 13 歲兒童與親子入內閱覽,蘇碩斌認為,「這個是臺文館最有活力的地方,我們可以回到一個朗讀、共讀的時代。」

同樣的概念也適用於展覽現場,即將於 11 月開展的臺文館三期常設展,增設許多容許多人參與的體驗型裝置,目的在於擺脫過去博物館的安靜氛圍,讓更多互動與討論發生。蘇碩斌指出,「這些時空的變化反而會變成博物館的優勢,讓我們擺脫『默讀時代』的寂寞感。」就像即使 Netflix 出現了,還是有許多人願意進戲院觀賞電影,他認為博物館也不會被虛擬世界消滅。

充滿互動感的《不服來戰——臺灣文學論爭特展》,由蘇碩斌、陳秋伶、羅聿倫策劃。

不設限台灣文學,讓文字創作更普及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臺文館近年轉型的核心精神,或許沒有比「不設限」更適合的字眼了。「我一直覺得文學的邊界過去是太嚴格了,應該要寬鬆一點,」眼前這位台文所教授闡述他對文學的理解,「這個邊界我們應該交給當代的人自己決定,包括寫作的人、出版商、媒體、老師,還有讀者。」

從鼓勵創作到跨界合作,臺文館不斷突破傳統文學的定義與框架,為的就是讓更多人認識台灣文學。過去幾年,臺文館也著手研究原住民的口傳文學與祭儀文學,並且大力推廣比漢字更好學習的白話字,種種努力都是為了屏除大眾對文學狹隘的想像。相較過去台灣文學常被誤解為「台語文學」,蘇碩斌認為「台灣文學」已經變成包容性非常廣的字,

你也可以講我們在做轉型正義的工作,我們的目的就是放開中國正統文學與台語本土文學的糾葛,更廣闊地蒐集台灣目前所有族群的創作跟歷史。

面向普羅大眾,臺文館還有大量的社會溝通工作要完成,即使困難重重,蘇碩斌也不敢輕忽身負的重任,「台灣有 35 個小型地方文學博物館,而我們是全台灣文學博物館的龍頭。我們的態度就是,我們就把我們的館做好,因為大家都會看我們怎麼做。」

在未來的時日,這棟見證台灣文學史發展的百年建築裡,還有更多台灣文學的故事有待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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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
  • 文字/陳星穎
  • 攝影/蔡傑曦
  • 插畫/GGD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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