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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的對話,翻譯的魔法——王大閎《杜連魁》

讀到哪,就在那

百年的對話,翻譯的魔法——王大閎《杜連魁》

前陣子進戲院看《媽的多重宇宙》,體驗何謂影像 / 故事 / 字幕多軌並行,於是發覺翻譯一舉,原來能讓譯者在原文之上創造多重宇宙:除了製造語意對應、複製脈絡效果,還存在一種「你手寫我口」的可能,讓「誰在哪裡為何翻譯」的疑問夾藏文本中。而王大閎譯寫的《杜連魁》一作,便藉靈與肉的關係,讓原文與翻譯、城市及生活碰撞輝映。

《杜連魁》改寫自王爾德小說《格雷的畫像》,將維多利亞時代的場景挪移至七零年代的台北。

【讀到哪、就在那】邊過活邊讀書這回事,像是拿一本小冊子當書籤、 夾在一樁大故事裡面。且生命與文學,往往相互參照。 作為一個總是離題的人,文學與社會、 書寫與閱讀是四個等重的營釘,在鬆軟的時間中定位, 維繫生命的骨架。因生活惴惴不安時,讓隨身在側的書本告訴自己: 讀到哪、就在那。

前陣子進戲院看《媽的多重宇宙》【註】,體驗何謂影像 / 故事 / 字幕多軌並行,於是發覺翻譯一舉,原來能讓譯者在原文之上創造多重宇宙:除了製造語意對應、複製脈絡效果,還存在一種「你手寫我口」的可能,讓「誰在哪裡為何翻譯」的疑問夾藏文本中。而王大閎譯寫的《杜連魁》一作,便藉靈與肉的關係,讓原文與翻譯、城市及生活碰撞輝映。

讀《杜連魁》的原因,部分是因我家(曾)住在王大閎隔壁:說巧不巧,我家巷底有幢王大閎舊宅。那是棟四層樓公寓,骨架方正磊落、米白外牆襯有矩形窗格;從竹製大門的間隙,可窺見玄關處鑿有大大月窗。當時不知建築家的名諱,路過門前只感覺鄰家的氣質優雅。

後來讀到他寫:「建築是生活的外殼,我們根據自己生活的內容來設計房子,建築必須同時具備生理跟心理的需要。」

於是當聽聞他竟與王爾德跨世紀共演,譯有大談靈肉分離的《杜連魁》一作,不禁好奇建築家如何定義故事與現實中的真善美。

當遙遠的故事降落門外街頭

《杜連魁》改寫自王爾德《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一位年輕貌美、人見人愛的貴公子,某日讓仰慕他已久的畫家畫了一張像,才初次意識到自己的美,以及曇花般易逝的青春。恐懼年老色衰的他語出狂言,希望美麗的畫中人能代他承受身心的衰亡。

沒想到願望成真,此後每當犯下道德敗壞之事,畫像便逐漸汙穢猙獰,肉身卻青春永駐。在外嫖賭騙殺的貴公子,維持表面的善與美,深鎖屋內的畫像則承受一切醜與惡。但即便秘密無人知曉,貴公子最後仍因疑心暗鬼而墮落自死。

王爾德以《格雷的畫像》寫貌合神離的維多利亞時代;王大閎則將場景挪移至七零年代的台北,改動時間、地點與人物,寫就了《杜連魁》。兩故事設定迥異、劇情卻可全套搬演:原作中的牛排與鵝絨成了燕窩和絲綢;宴客場景改在仁愛路、遊樂則到萬華區。

談及譯寫動機,王大閎只淡言「想練好英文」,卻也在出版時註記「人性不分古今中外」。那麼資深小說迷會問,若寓意往往藏在設定中,那麼王爾德與王大閎精心安排的兩場宴席,究竟想對各自的世代談些什麼?

走到譯寫的邊界,探知靈魂的本質

華美暗黑的《格雷的畫像》,是以喜劇童話著名的「幸福王子」王爾德,唯一的長篇作兼私小說。他從來以花言巧語愛花錢著稱,骨子裡卻是相信靈魂與愛的虔誠基督徒。曾為少年愛人頂罪入獄,他是小說裡為情所苦的可憐畫家。故《格雷》一作,固然頌揚藝術與美,卻也具諷刺及批判。

他在小說裡預言:「我們這時代會產生一種新的享樂主義,來對抗嚴厲無情的禁慾主義。」

當時快速工業化與都市化的維多利亞時代,價值與物質的發展分離,使作家們開始探討心物二元性(Dualism / Duality):史蒂文生在《化身博士》裡寫文質彬彬的紳士如何以變身藥物創造邪惡分身。王爾德《格雷的畫像》亦延伸此題,隱晦寫出當時不被認同的同性之愛,並質問人們崇尚藝術與美之際,愛上的是事物的本身,又或只是有所迷戀的感覺?

沿著此一脈絡,再讀王大閎的《杜連魁》,首先感到該作與譯者風格衝突:既然讀過王大閎寫,建築與城市的設計不可只為物質的美服務。當聽聞杜連魁在小說裡說:「生活本身就是藝術。文學、舞蹈、戲劇、繪畫、雕刻和建築不過是生活的背景而已。」便能推敲王與杜對生活的關注不同。

譯寫過程中,王大閎確實省去些許西方浪漫主義的影子,好比略過莎士比亞悲劇與現實愛情的對比;或以《紅樓夢》大觀園式的生命觀,取代波特萊爾與法國頹廢派詩作。不過有趣之處,在於建築家藉角色之口,隱隱針砭七零年代的台北街頭:貴公子們遊過紐約、倫敦與巴黎後說:「最可悲的是(台北的)我們排斥了自己優秀的文化,而吸收的卻是西方最粗劣的物質文明。」而家住仁愛路的杜連魁,沿著貴陽街走向萬華時,感覺「那裡的夜市很熱鬧,房子古老,那才是真正的台北。」王爾德的原作並無以上對城市的著墨,《杜連魁》卻能將「二元性」的討論由人性移轉至城市。

從百年建築到《杜連魁》,王大閎追求皮相之下靈魂的本來面目。學成歸台設立建築事務所那年,恩師德國建築家Gropius曾手抄希臘詩人George Seferis詩句以提醒:

「⋯⋯ we’ve decorated our art so much that its features have been eaten away by gold / 人們過度綴飾藝術,使其失去原來面目。 / and it’s time to say our few words because tomorrow our soul sets sail. / 而現在正是發聲時刻,因為明天我們的靈魂即將遠行。」

無論造屋或譯寫,創造即是一連串相遇的過程。或許純然的美所提供的僅是框架,青春永駐的秘訣,在於兼容不同的語彙折射各種年代的靈光。與王爾德對話的《杜連魁》,遠隔百年依舊使真摯的靈魂熠熠生輝。

  • 註:《媽的多重宇宙》裡有句台詞,將 “Just be a rock.“ 譯為「你現在是王安石。」引發網上諸多有趣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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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許瞳 圖片/許瞳提供 編輯/李尤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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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許瞳
  • 圖片/許瞳提供
  • 編輯/李尤
  • 核稿/郭振宇
許瞳

許瞳

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台北女生,經常在散步,疲乏時則看書與電影。曾出版散文集《裙長未及膝》、《刺蝟登門拜訪》,記錄新世代的城市觀察。關注Z世代創作力,共同創辦《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除了中文書寫,也透過英日翻譯將故事轉印為不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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