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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小岳：當我和吉他對戲，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鳳小岳2023年以創作歌手之姿推出首張專輯《柒》，與娛樂圈經常「讓藝人跨界搞張EP/專輯來玩」的宣傳訴求截然不同，這張debut收錄十首成熟的創作，不僅好聽、耐聽，而且超級有料。或許我們在戲裡看過很多種鳳小岳，但其實「吉他手」這個身分遠超過他做演員的日子，演員是個不斷扮演他者的工作，而當鳳小岳拿起吉他演奏時，他只需要毫無保留地做自己。
多數人知道鳳小岳會彈吉他，應該都是從電影《艋舺》開始的。這位演員在劇中貢獻一首創作演奏曲〈The Love Affair That Never Happened〉，人帥就算了，還彈得有夠好。
《艋舺》上映那年，他二十出頭，剛踏入戲劇產業，是傳媒口中第一批被稱做小鮮肉的青春男星。但帥歸帥，鳳小岳不是那種只會賣臉的男星，且與大多數混血裔藝人經常角色受限的命運不同，他是天生的表演者暨藝術家，出道至今詮釋過文藝青年、流氓少爺、花花公子與各路職人，以獨特個人魅力展現複雜戲路，為觀眾留下許多令人難忘的演出。
在戲劇之外，鳳小岳偶爾會在幾個side project中以吉他手的身分進行創作，2014年與回聲樂團（Echo）合作的 〈你想要的一切〉是他正式公開第一首展現詞曲創作與演唱的作品，浸淫於90年代搖滾與英國次文化的成長背景，與Echo的音樂氣質不謀而合。後來偶爾跨刀與創作歌手/樂團合作，甚至還能為自己代言的食品禮盒撰寫主題曲。2023年也在伍佰大神一手策畫的音樂劇《成功之路：How to Be a Rock Star》擔任要角，與伍佰互飆琴藝與歌喉，體現他演歌藝多棲的現場功力。
上述種種在音樂領域上的精彩跨界，似乎都在鋪陳這位迷人的演員終將（也應該要）以唱作人的身分示人。
2023年夏天，鳳小岳發行個人首張專輯《柒》，他先以一首台語單曲〈風車〉驚艷四座，老西部風情的跑馬音節奏，帶出典型台式搖滾的五聲音階小調，歌曲由鳳小岳譜曲、伍佰填詞，透露一股任性又彆扭的深情浪子口吻，反映著歌者少年時對搖滾樂的想像。
年輕時，鳳小岳為了開拓對表演的視野與想像，曾前往英國東15表演學院（East 15 Acting School）選了個系名很狂的「戲劇格鬥系」讀到畢業，該科系希望學生透過武術與武器去理解身體表演機制。此刻我們才意會到，搖滾樂與吉他，原來一直就是鳳小岳最重要的武術與武器。
當音樂成為生活的必要
鳳小岳說他到現在還記得，兒時某年前往南法探親的那個夏天。那裡有非常深厚的街頭藝人文化，父親當時旅居於此，組了個街頭樂隊，就像《格林童話》裡的《布萊梅樂隊》那般，成員來自世界各地：有吉普賽人的貝斯手、兩個義大利來的吉他手，父親（英國人）在裡頭拉小提琴——玩的是傳奇大師Django Reinhardt之流，有點爵士、融合吉普賽民謠和一點Swing，他們在路邊演奏，經過的路人都會一同隨之起舞。
那個畫面從此烙印在鳳小岳的腦海，眾人隨著吉他節奏恣意跳舞的模樣，就是音樂現場的魔力，使靈魂獲得自由、解放。
GG Supreme 亞麻正裝夾克、GG Supreme 亞麻正裝長褲、互扣式雙G馬銜扣印花真絲襯衫、Gucci Jordaan系列皮革馬銜扣樂福鞋 by Gucci。
這個經驗甚至影響鳳小岳後來在吉他編曲上非常重視grooving的原因。他說自己是「節奏型」的吉他手，從節奏開始建構音符（從riff到solo）。通常，搖滾樂團編曲都會先決定節奏組（鼓與貝斯）架構，但鳳小岳總是直接從吉他開始，因此節奏吉他在他的創作裡極其重要，他也會習慣在demo裡自己編一些簡單的鼓與貝斯。
這種「一人樂隊」的性格也忠實反映鳳小岳成長過程中的音樂體驗，從小，他對流行音樂的探索，經常都是獨自漫步、對影成舞。
小學三年級那年，鳳小岳從屏東搬到台北陽明山，那是間洗澡水要用柴燒、沒有電視的小農舍，習慣獨處的他幾乎每天就是與收音機為伍，「那台收音機大概年紀比我還大吧。」他回憶道，是台很傳統的boombox，可以播卡帶、聽電台。
他擁有的第一張專輯，是The Beatles的早期現場合輯《Live at the BBC》，他不知道家裡為何有這張卡帶，但裡面的歌讓他對搖滾樂產生強烈的興趣。小小岳會趁爸媽不在家時，偷偷拿起母親的梳子當麥克風，在化妝鏡前跟著音響裡的披頭唱歌跳舞。
「迷上The Beatles後，再來的事都是順理成章。」他跟著BBC（英國廣播公司）傳奇DJ John Peel的犀利品味按圖索驥：60~70年代的搖滾輝煌史、從Post Punk（後龐克）到New Wave（新浪潮），然後是90年代和千禧年的另類與獨立搖滾⋯⋯他們一點一點、層層堆疊，構築著鳳小岳的人格特質與內在世界。
（左）漸層羊絨圓領毛衣、漸層羊絨圍巾by Berluti；（右）GG Supreme 亞麻正裝夾克、互扣式雙G馬銜扣印花真絲襯衫 by Gucci。
吉他、搖滾樂，與重生
如果說The Beatles開啟鳳小岳對搖滾的想像，那麼讓他觸發音樂創作動機的樂團則是The Smashing Pumpkins，「我開始聽The Smashing Pumpkins那一年，2000年，他們剛好解散（後來樂團在2006年重組），我有一種錯過了什麼的感覺，因此拼了命地追，期望追上那個年代的搖滾。」
學生時代，他聽著那些相較主流市場有些「過時」的音樂，那個年代的學校社團適逢Metal或Pop Punk熱潮，鳳小岳所熱衷的90年代Grunge、Alternative與英國流派在同儕間知音甚少。可音樂這種事，接收（聽）到一個程度，就會有股衝動想要自己創造，鳳小岳也不例外。他與幾個同好組團，以學生樂團之姿參加YAMAHA全國熱音大賽，比到決賽的他最終更獲得「最佳吉他手」獎的個人殊榮。過去以演員身分接受訪問時，他不太談論音樂的事，這部分是他私人且私密的情感地帶。
他的第一把吉他，是14歲那年從路邊撿來的木吉他，父親幫他把琴修好，這把琴音樸質、單純、粗糙到非常真實的吉他陪伴他多年，他瘋魔似地練琴，彈奏著那些心儀樂團的歌曲，期盼自己能透過追逐前人音符的行為來理解搖滾樂是什麼。
在鳳小岳的認知裡，他所信奉的搖滾樂範疇大抵離不開民謠（Folk）根基。這似乎傳承到父親出身英國威爾斯的性格，鳳小岳說，威爾斯人有著「很民謠」的民族性，誕生過如Manic Street Preachers、Stereophonics之流的樂團，他們經常以節奏吉他為重心來延伸編曲。
如果搖滾樂團有著成群結黨的團結與叛逆，民謠對鳳小岳來說似乎更具備個人色彩：一個人、一把琴，便能挑戰世界，簡單而純粹，例如新專輯裡 〈從今以後你自由了〉這樣的曲式。對他而言，這世上所有的歌，最終都離不開一個創作者如何去慶祝或哀悼人生的方式。
（左）灰色羊毛開襟衫、黑色羊毛長褲 by Prada；（右）撞色西裝外套、黑色羊毛長褲 by Prada。
《柒》有很大一部分圍繞這個主題：一個人如何去面對自己的孤獨跟憂鬱？且在自己感到失敗、無助時，如何獲得慰藉？「我們都背負著很多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向前著，不管是枷鎖或挫敗，人生就是一場持續消化負面的漫長旅程。」這個數字是他從母親那兒聽來的自然法則——世間每七年為一循環，鳳小岳將之視為一種重生，所謂重生，一定從死亡開始，就像西方故事的鳳凰必然從灰燼裡出生。
鳳小岳希望這張專輯就像「lucky seven」，他想祝自己好運，並祝這個世界好運，用很正面的態度去面對一些很負面的東西。每一個七年，對鳳小岳來說都獨具意義，他第一次學功夫是在七歲、14歲擁有第一把吉他、21歲離鄉求學、28歲第一次當爸爸。35歲這年，他出了第一張個人專輯。
不只喜歡，我更在乎音樂（和吉他）是什麼
開場曲〈南瓜超人〉為專輯風格立下基石，intro就充滿濃厚吉普賽民謠感，浪漫又帶點滄桑，起伏飽滿的吉他情緒開宗明義宣示：這是張吉他音樂導向的作品。
整張專輯由同樣是吉他手出身的金曲獎級音樂人韓立康擔任總製作人，但在鳳小岳眼中，韓立康是個會把效果器與合成器玩得透澈的樂手，與自己這種喜歡吉他原味與粗獷質地的吉他手思維截然不同，因此，兩個吉他高手的互動便成為《柒》最好玩的地方。
雖說是人生第一張專輯，但音樂這件事，其實跟著鳳小岳很久了——甚至比演戲還久。他懷抱著老派深沉的音樂底蘊，以「新人」狀態進入當代流行音樂產業，《柒》耗費近三年多時間才完成，期間讓鳳小岳最耗神的，都不是吉他的二三事，反而是錄音設備，他說：「因為這些東西的可能性實在太多了，所以你必須搞清楚初衷是什麼？不然會很迷惘。」
他感慨地說，這個時代做音樂的方式，已經和以前他所崇拜的樂團們不一樣了。他想起幾年前上映的紀錄片《披頭四：狂熱回歸》（The Beatles: Get Back） ，裡頭不少忠實記錄天團做音樂的篇幅：四個團員作伙生活，一起聊天吃飯睡覺，過程中誰突然想到某段和弦進行或節奏，就帶頭演奏，接著討論歌詞，你有多在乎這段歌詞？我能不能修改它？然後不斷重複上述過程。
「我很想嚮往這種做音樂的方式。」鳳小岳說：「但現在業界普遍都是一人在電腦前全部弄好。」他曾嘗試用樂團的方式做專輯，但礙於演員身分使然，經常需要花很長的時間進劇組，「經營樂團，對現在的我來說，真的有點太奢侈。」
（左）灰色羊毛開襟衫、黑色羊毛長褲 by Prada；（右）漸層羊絨圓領毛衣 by Berluti
但即便是現代手段，鳳小岳還是堅持他的band sound性格，他盡可能地打破任何制式的SOP，找出人與人之間的磨合交流。正如過去他在自己樂團裡所做的，只是溝通對象不再限於人（團員），他也漸漸明白，一個音樂人所要駕馭的東西，已不只是自己的創作、歌聲和樂器這麼簡單，而是和整間錄音室設備好好地相處。
某一回配唱，鳳小岳發現歌詞不太順，立刻播電話給作詞人李格弟（夏宇），「夏宇老師說，她從來沒有這樣工作過（笑），但她非常瞭我在在意的是什麼，因此非常樂意在電話那端和我討論，我們就這樣，隔空把歌詞修改、確定。」這些鳳小岳為了小細節錙銖必較的過程，韓立康都看在眼裡。
有了韓立康的陪伴，鳳小岳得以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取得平衡，「應該很多人會覺得『咦，這就是一個演員弄些歌玩票一下而已吧。』的娛樂圈常態。因此我很感謝遇到立康，他完全了解我在幹什麼。我們是用一種非常非常在乎的心情去做這張專輯。」
在錄〈風車〉時，他們邀請另一位吉他名家陳君豪助拳，三個吉他手同時在錄音室裡，一邊感受伍佰（也是吉他手）的歌詞、一邊討論創作者對這首歌的初衷與想像，「我當下完全可以感受到那個錄音室裡的氣氛，太棒了，一切都充滿熱情與興奮。」鳳小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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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搖滾舞台現場做我自己
他衷心感謝韓立康以及整張專輯所有參與者陪伴自己近乎偏執任性的藝術家性格，因為鳳小岳是那種完全不在意市場的表演者，他深深相信，只要是跟創作有關的事，到頭來就只是「你自己能堅持多少？還相信多少？」對他而言，《柒》的誕生，某種程度上，就是有一群人相信著他的音樂能力與作品。
這呼應了《柒》的重生概念：專輯同樣象徵鳳小岳的重生（與救贖）。在娛樂產業工作多年，鳳小岳演過很多戲，他經常有感於業界因為需要急速向前，必須多少犧牲掉演員或創作者的準備時間，「我明白這是每個人在各行各業生存下都會遇到的類似感觸，但我至今仍害怕這種常態，我擔心我在音樂上也會變成這樣，所以過去的我，一直對『做音樂』這件事患得患失。」
所幸《柒》完成之後，那些擔憂疑慮終將煙消雲散，專輯完全體現這位演員在音樂創作上的才華，吉他功力與音符表情更是豐富，時而狂野躁動、時而深情真摯，在合成器成為主流、吉他音樂式微的此刻，鳳小岳用他的吉他與過往經驗，做出極具個人美學的搖滾之聲。與落日飛車主腦國國合作的〈Soaking in Divine〉 是鳳小岳自認最能代表「鳳小岳」的創作，「我會說它是我自己對這十幾二十年來音樂品味的集合體。」
他引用老大哥Dave Grohl（Foo Fighters/Nirvana）說的：「音樂人啊你就是不斷地努力做音樂、然後不斷地表演就好了，不要去管那些成敗，『現場的音樂』這件事是沒有辦法被取代的。」所謂表演，經常是一種秩序的追求，但是搖滾就是能在秩序裡找到一些可以被破壞或任性的邊界，而這就是鳳小岳認為搖滾樂最美妙的地方。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已安排一連串現場演出的行程，「我很期待，在大家面前表演的場合。」對於自己現在「真的是個音樂人了」這件事，鳳小岳說，他有比較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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