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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憂鬱之島》導演陳梓桓——在離散之中重構屬於香港本位的想像

❍ VERSE 2022|第59屆金馬獎系列專題 ❍

專訪《憂鬱之島》導演陳梓桓——在離散之中重構屬於香港本位的想像

香港的社會運動從2019年走到現在,還能透過什麼鏡頭紀錄香港的故事?導演陳梓桓透過紀錄片《憂鬱之島》,將時間線從文化大革命拉至現代,他想述說的不是事件背後的成因、問題與現象,而是一個個活在香港的靈魂。

《憂鬱之島》導演陳梓桓。(攝影/蔡耀徴)

香港的社會運動從2019年走到現在,還能透過什麼鏡頭紀錄香港的故事?導演陳梓桓透過紀錄片《憂鬱之島》,將時間線從文化大革命拉至現代,他想述說的不是事件背後的成因、問題與現象,而是一個個活在香港的靈魂。

暗夜裡的高樓窗格,一格一格燈火通明,未見人影,卻聽見無名的吶喊聲聲:「香港人,反抗!」樓房無休止地緊密相連,以摩天高樓景觀聞名世界的香港,此時像是一座大監獄。

穿過電影開頭的監獄意象,鏡頭走入幽暗的監獄內部,仍不見人影,只聽見第一句對白:

「對你來說,香港是什麼?」

《憂鬱之島》才在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獲得三項大獎,再入圍了金馬影展最佳紀錄片,這是陳梓桓導演繼《亂世備忘》後歷時五年的新作。

尋找香港本位的歷史

陳梓桓憶及本片創作之初的2017年,適逢香港在歷經雨傘運動後,社會籠罩著低氣壓,他感覺當時香港無人關注,不如趁機回顧香港的歷史。1987年,他在英屬時期的香港出生,經歷九七主權移交,過往他所了解的香港歷史,只有從英國統治時期的香港與中國統治下的香港,卻從來沒有香港人自己的歷史,於是對港史的探問便成了本片的核心提問。

他將三名分別歷經過左派六七暴動、文化大革命和六四天安門事件後的過來人,作為重述香港歷史的主角,再請參與2019反送中運動的手足來重演(re-enactment)他們記憶中的歷史片段。導演認為重演和記憶很像,人的記憶並不完整,許多細節會被捨棄,被人們說成自己想說的故事,他知道就算投入再大的努力去重建場景,其實也難以呈現真實,所以《憂鬱之島》的重演並不是為重現歷史,反而是對歷史做出「間離效果」(the alienation effect)——該詞來自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為避免觀眾過份投入情節,反而希望觀眾抽離情緒,理性判斷甚至產生批判。

(攝影/蔡耀徴)

「我們的重演就是不停地提醒觀眾,這是假的,距離真實發生的事是有很大的區別。」陳梓桓說。

其中一段重演,安排文革時期的農村領導激昂地對著群眾宣講毛主席思想,曾因文革逃到香港的陳克治參與了這段演出,就在影片中說剛剛演的片段:「其實在當時沒有那麼大聲的。」陳梓桓訪談時補充,當時在現場有另一位伯伯,跟他說當時就都那麼大聲的,他就聽從伯伯安排了激昂的宣講,沒想到馬上就被陳克治反駁。在大歷史下,每個人所經歷的都是不同的,這也是他歷經2019反送中運動的感想,沒有單一一個人能代表2019的香港。

當複雜的歷史難以說清,面對歷史他還有別的用心:「如果歷史跟今天沒有關係,不能啟發今天的香港人的話,談起來也不完全有意義,我想從這幾個人物中,找到怎麼看自己或對於未來的想像。」

陳梓桓原本是讀政治的,在學生時期參加了反高鐵運動,那是他第一次拿起攝影機紀錄社會運動。初看《憂鬱之島》理性的敘事結構,不免讓人想起他參與社運的過往。《憂鬱之島》揮別了前作《亂世備忘》私語般的口吻,導演這次有著更大的野心,更像是一部論文電影(Essay Film),以比較不同抗爭者的個人史,來辯證、探討甚至建構屬於香港的「想像的共同體」。

獄中自白

這樣的企圖也引來爭議,近來在網路上引發了此片是否是為六七事件而洗白的爭議,甚至認爲陳梓桓其心可誅。由於在片中,參與過六七暴動的愛國商人楊宇傑佔了不小篇幅,而電影也並未以「正確」的觀點清楚交代歷史,然而,楊宇傑可以說是本片最關鍵的角色。

「我們香港人,這150年來,有任何時間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嗎?」(劇照/光年映畫)

陳梓桓回憶一場在監獄的拍攝,楊宇傑由於太習慣宣傳的話術,很容易落入他的說話習慣。導演靈機一動,讓他與飾演他的譚鈞朗坐進牢房中對話,開始時楊宇傑還是喋喋不休,陳導推了一把,年輕的潭鈞朗才怯怯地說,自己被控了暴動罪,直到此刻楊宇傑才終於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問他:「阿朗(譚鈞朗),你上庭了嗎?」

現今香港所施行的暴動罪,由於刑期最高可判達十年而令人聞風喪膽,然而這條罪名其實是來自英殖時期,發生六七暴動無法可判,投擲汽油彈抗爭者也只能判處六週的刑期,在當年香港律政司才修法《1967年公安條例》,將刑期最高提高到十年,而民眾集會只要「破壞社會安寧」便涉及暴動。

那段的最後,觀眾才終於聽見楊宇傑從肺腑發聲:「我們香港人,這150年來,有任何時間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嗎?」

憂鬱之島之所以憂鬱,是來自身不由己。電影的結尾,讓許多2019年抗爭者沈默地站在法庭上凝視鏡頭,沒有姓名、只有身份和罪名;其中有的人如今已置身囹圄,有的人逃離香港。

回想起前面過來人的感嘆:「如果你從監獄出來,面對未來人生45年,好像我70歲,在這裡,45年,你見到以往好多所謂的手足是怎樣,個個都是不同的,但實際上,更多的是被遺棄了,我們實際上,就是一個 abandon kid of riot。」

(攝影/蔡耀徴)

「你有沒有發現,從六四回來的人都很孤單?」

歷史一再地重複自身。

此刻離散的香港

根據統計,近三年來,11萬人離港。

而《憂鬱之島》也回應了此刻的香港,陳梓桓透過、角色的重複與對照之中,從150年來的歷史洪流中,像是撈起一張細網連結起失散的認同與記憶,也接住了香港人的離散。

最終,陳梓桓沒有提供什麼簡明的答案,既沒有說清楚香港的歷史,也沒有定義香港是什麼,更沒有為任何人代言,「我們每個人都好像很小,我沒辦法理解失去自由的人,我也完全沒辦法,理解那些離開香港的人的生活。」但透過電影,他打開了被大時代輾壓的個人,讓觀眾走進其所處不同的褶皺之中,或許電影是憂鬱的,卻不悲觀。

《憂鬱之島》回應了香港,也接住了香港的離散。(圖片/光年映畫)

隨著各地影展與放映活動在網上所引發爭議,他並不擔心,這部片的複雜由來自他的思考。此刻的這趟旅程他先是飛往英國,再來到台灣參加金馬影展,一路上,他遇到很多香港人,他又有了很多新的問題,必須用拍片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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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吳思薇 攝影/蔡耀徴 劇照/光年映畫提供 編輯/郭🦞、Mion
文字/吳思薇 攝影/蔡耀徴 劇照/光年映畫 提供 編輯/郭璈、Mion 核稿/郭振宇
文字/吳思薇 攝影/蔡耀徴 劇照/光年映畫 提供 編輯/郭璈、Mion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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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字/吳思薇
  • 攝影/蔡耀徴
  • 劇照/光年映畫 提供
  • 編輯/郭璈、Mion
  •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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