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戲讓兩人淚崩!張艾嘉:沒有女兒的我,如何在戲裡當一個同志女兒的母親?
2024年,一部醞釀六年的電影《女兒的女兒》登場,不僅在多倫多影展上獲得破例頒發的特別提及獎,更牽動了無數觀眾的心弦。這部由侯孝賢監製、新銳導演黃熙執導、張艾嘉主演的作品,探索了現代女性在母親與女兒雙重身份間的掙扎與成長。張艾嘉書寫《女兒》新書,不只是以演員的身份現身說法,更以文字帶領讀者走入金艾霞的內心世界。
張艾嘉在《女兒的女兒》劇中飾演金艾霞——一個夾在八十多歲母親與同志女兒之間的六十歲女性。她細膩詮釋了這個角色的複雜內心:既是女兒,又是母親;既是過去的逃離者,也是現在的和解者。這個角色彷彿是千千萬萬個都市女性的縮影,卻又有著獨特的生命軌跡。
在張艾嘉的新書《女兒》中,她不只是以演員的身份現身說法,更以文字帶領讀者走入金艾霞的內心世界。透過她的筆觸,我們看見一個女人如何在母女關係的糾結中找尋自我,如何在生命的皺褶裡尋找和解的可能。這些文字既是對角色的深入剖析,也是對所有母女關係的溫柔省思。
這是一個年輕的劇組。在我眼中,劇組人員年輕熱血,非常敬業。不知是年輕人的行事作風不同,還是導演黃熙的要求,我發覺這個劇組和老一代劇組有個很有趣的不同,就是他們在現場是安靜、有秩序的。對我這種資深電影人來說,這種秩序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以前曾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電影工作者很喜愛在片場大呼小叫,從導演到場務,幾乎無一例外。這或許是宣示權威、獲得安全感的一種方式,彷彿不大吼個兩聲,人家就不知道我在這兒,不知道這件事要聽我的。劇組人員似乎就這麼日復一日地用大聲喝斥來刷著自己在電影行業中的重要性和存在感。我曾經看過一句話:「不需要安全感時才是真正的自由」。人類多數時候都欠缺安全感,難以談論自由;但若想方設法去增加安全感,卻又不免在過程中作繭自縛,離真正的自由越來越遠,兩難啊!
今天的第一個鏡頭,是我在戲中的女兒范祖兒死後兩年,我如常地放一杯咖啡在她的照片前。開鏡那天,我第一次見到飾演我女兒的劉奕兒。在戲裡扮演女同志的她,頂著亮麗短髮,五官出色,我眼前一亮!而她一臉桀驁不馴的模樣,也立刻讓我發現我們是怎樣的一對母女。因為疼愛,接納所有叛逆;因為疼愛,選擇妥協;因為疼愛,攬上所有責任。雖然只和奕兒相遇不到半小時,雖然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但當我輕放下那杯咖啡的同時,我鼻頭一酸,一股媽媽獨有的哀傷和思念全湧了上來,這或許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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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是另一個女人的女兒,也(可能) 是另一個女人的母親。血緣至親,我們必定有著既無法解釋也無法逃避的相似之處;而每個女兒與母親間的緣分糾葛,又會延伸出一個又一個戲劇性的故事。我想這是為什麼電影可以說出一個個既似曾相識,又大相逕庭的精彩故事的原因。
我和奕兒的另一場戲,是一場對話。她在紐約,我在台北家中。我和奕兒在彼此還不熟悉的情況下,按著劇本的情緒,在電話中聊了起來。說著說著,我彷彿聽到女兒那種不經意自然流露的撒嬌語氣,就算不耐煩於媽媽的嘮叨,回話時卻像是鑽入母親懷裡說的。現實中的我,只有兒子、沒有女兒,我感受到了與戲裡女兒的那種獨特連結。在電話那頭的女兒啊,你也感覺到了嗎?我嘴上的嘮叨,其實是想緊緊把你擁在懷裡,手輕拍著你的背,跟你說:「沒事,沒事,我的寶貝,一切都會好的……」
聽說,奕兒後來聽著我們的對話,大哭了一場。我想,她是懂得的。
「在這個故事裡,你或許會看到你的母親,你母親的母親,或是有相同處境的你自己。」
金艾霞最佩服母親的就是八十多歲的她每天起床後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整齊漂亮,看著她在臉上一點一點塗上粉底霜,用手慢慢將它抹均勻,兩頰的腮紅不可少,有時一不小心手重了,就顯得妖豔,當然也沒有人會笑她,只會讚美她看起來像金艾霞的姐姐。這方面她沒有遺傳到母親,六十多歲的她雖然並不太老,不穿名牌,也沒興趣和空閒去刻意打扮,幾年前離了婚之後,再也沒有一個男人多看她一眼,標準的中國式中年婦女。金艾霞的生活就圍繞著剛從美國回台定居的母親,還有和她八字不合卻又放不下心的女兒范祖兒身上。
女兒是女同志出櫃時並沒有感到驚訝,金艾霞從小也是在美國住過,對於同性異性的相吸是敏感的。年輕時候的她可是身邊不少中西少年圍著她團團轉,甚至也有女同志對她表示好感。為了證明自己是異性戀者,她十六歲就和一個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發生了關係,糊里糊塗地懷孕,卻又不敢告訴母親。其實在初期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怎麼可能?連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如何相信或接受自己懷著另一個生命的事實。金艾霞當年在紐約把女兒Emma生下來之後就被母親安排送回台灣,這個女兒的女兒Emma也被母親找到一個可靠的唐人街中國餐館老闆收養,從此除了從仍在美國住的母親那裡獲知一些Emma的成長事情之外,她並沒有和這個女兒有任何直接的連繫。她也不曾告訴范祖兒這段過去,好像在嫁給祖兒的父親之前曾經很簡略地說了一次。反正也沒有牽連,說不說都只是自己心中的汙點,不說就假裝它不存在吧!直到母親決定要回台灣和她一起住,而送她回來的居然是Emma。
金艾霞想了想,都步入六十了,還有什麼好瞞的,她照樣輕描淡寫地告訴范祖兒她還有一個住在美國同母異父的姐姐。祖兒反應強烈,這倒是金艾霞沒有預料到的。祖兒發了一頓大小姐脾氣,指控媽媽是一個什麼都瞞著她的無聊女人;和父親離婚也沒先告知,現在又出現一個姐姐,所以她就不是媽媽唯一的女兒啦!聽起來有點吃醋的味道,但也不懂她吃什麼醋,從小到大,這個做媽媽的就被寶貝女兒糾著心上山下海;不肯穿裙子,不肯留長頭髮,被學校叫去因為和男生爭女生而打架,她的出櫃是遲早的。金艾霞每每看著祖兒那張漂亮的臉蛋,想告訴她是多麼美麗,但祖兒只喜歡聽女孩們讚她「帥」!唯一沒有令人煩惱的是祖兒乖乖念完大學,自己找了一份喜愛的藝術工作,一旦有足夠錢租房子過日子,她就搬離家了。
一個女人經歷了失敗的婚姻,幸好是和平分手,只要她一天不再嫁,前夫每個月還得付她贍養費。這個年頭,連年輕女人都不想結婚,何況自己離婚時都五十了,既不可能找比自己年輕的,更不想再去伺候一個男人。有時雖會感到寂寞,月滿潮漲時賀爾蒙作祟,真想依偎在男人溫暖的懷抱裡,但想著想著就聽到如火車進站的鼾聲,還有那每天除了上下班還得衝到菜市場去買菜做飯的疲倦,這就是婚姻?金艾霞其實並沒有認真面對離婚這件事,有一天發現了老范在手機上和一個女人先是打情罵俏的簡訊來往,接著開始深入「人為何而活」的話題,她知道這是自己退場的好時機。
前夫老范懷著愧疚又感激的心情搬了出去,房子歸她,財產分半,女兒由她養。所以每個月一定有固定的一筆錢,加上多年來金艾霞一直在一家外商公司做事,六十歲那年退休,反正經濟絕非是她的煩惱,但在無憂無慮之下她突然莫名地掉入一無所有一種空的情緒裡。好友王麗芬帶她去學國標舞,做瑜伽,找各式各樣的小餐廳去享受異國料理,學習品嚐不同國家的紅酒、白酒、香檳、雞尾酒、啤酒、日本釀酒、高粱、汾酒……這時她更是掉入一無所知的悔恨裡,白活了!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怎麼那人竟是自己啊!
本文摘錄自張艾嘉《女兒》/大田出版
這是女人的故事
也是女兒的心情
張艾嘉文字作品2
「在這個故事裡,你或許會看到你的母親,你母親的母親,或是有相同處境的你自己。」張艾嘉說。
六年前,侯孝賢打了一通電話給張艾嘉,希望她幫忙一下台灣的年輕導演。
五年後,《女兒的女兒》正式開拍。就如同劇中的女主角金艾霞,必須經過各種考驗,考驗一個女人,考驗整個劇組。擔綱演出的張艾嘉對導演說,也許這部片就是需要五年的淬礪與沉澱。2024年11月,《女兒的女兒》電影上演。
《女兒的女兒》這個劇本來到張艾嘉面前,她把自己化作金艾霞,揣摩她,養育她,最後,金艾霞不是張艾嘉,也不是編導黃熙,而是「是許許多多女人的縮影,卻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本書是張艾嘉透過演繹《女兒的女兒》金艾霞,回望生命中的重要階段,同時也回望自己。
本書也是張艾嘉對自己從影階段的心境變化,作為影壇的前輩,她預見潮起潮落,影事浮華如雲,但她仍擁有一顆炙熱未消永遠好奇的心;作為一個女性,她對情感、對細節看得更寬容,更通透。
張艾嘉說:
我希望扮演一個「好」角色,
還是我希望演「好」所有的角色供人觀賞?
一個人到底能多坦然誠實地面對自己,
這把尺似乎應該在自己手中,
而不是在他人眼裡。
戲裡戲外,張艾嘉回望,
看見自己,探究自己。
人生角色,有時簡單,有時複雜,
一點一滴,深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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