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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世界的花藝師鍾想想:和花組隊!踏上一場創作的冒險

旅居世界的花藝師鍾想想:和花組隊!踏上一場創作的冒險

如果花「藝」本質上是種藝術,鍾想想就是把這份可能推到極致的人。在近十年來台灣曾陸續流行的乾燥花、韓系、草花、日本傳統花道(Ikebana)等風格中,她的創作無法被歸類與定義,奇幻且充滿生命力。她創立花藝設計品牌「opm」,曾為9m88創作單曲封面、與各大時尚雜誌合作拍攝大片,也以花藝裝置為Levis等品牌打造巴黎時裝周期間展售間的門面⋯⋯。除了概念與形式上走得前面,鍾想想也持續把自己推往世界各地花藝現場的前線,曾在倫敦、多倫多工作,此刻在巴黎花藝世界闖蕩的她,如何帶領人們看見花藝與藝術結合的可能?又抵達了怎樣前所未見的世界?

最初,花以一種不經意的方式出現在想想的生活裡。

大學時,家附近的市場裡有間小花店,沒有人氣的安靜夜晚,路過的她總忍不住走上前和獨自顧攤的爺爺聊聊天,花不多的錢,捧兩、三枝可能是火鶴、桔梗、滿天星、雞冠花、菊花⋯⋯回家。隨著花朵從含苞、盛開,到花瓣掉落或完好地乾枯,「我開始可以感受到它們每天轉變的不同、整個生命的過程,慢慢就會覺得⋯⋯身邊有花滿好的。」

畢業前,發愁是否要從事本科系的文創策展相關工作時,這些每天存在視線範圍內的漂亮生命,也自然閃進了想想的念頭。

她清楚自己擁有美感與創意,但比起用電腦,更擅長憑藉雙手的實作,加上相比其他形式的創作,做花能很快就收穫成品和成就感,符合自己沒耐心的個性——這些花藝工作之於自己的「命定」,都是未來才會意識到的後話了,但當年,一向信仰直覺的想想,主動尋覓起能與花朵更接近的工作。

想想與花的緣分,始於大學時去市場花店買花的習慣。

那是2015年左右,台灣正風靡一陣乾燥花的美學,鮮花花藝的學習管道在台灣還不如今天普及。想想陸續進入帶起乾燥花風潮的核心花店之一「花疫室」、主要佈置婚禮等會場活動空間的團隊,以及由知名日籍花藝師嶺貴子創辦的「Salon Flowers」,從打工兼職顧店賣花開始,一步步能夠指認出每種花的名字、特性和照料撇步,累積了專業、扎實的花卉知識。

期間,為了學習花藝的基本功,想想也報名上過幾堂證照課。某次在教室裡插海綿、綁花束,在腦中復誦每種花型的公式時,她忍不住想:「欸,就是這樣了嗎?就是這幾種recipe一直做下去嗎?做花是這麼規矩的事情嗎?」

也是那陣子,她在Instagram上看到由紐約花藝師Brittany Asch創辦的花藝品牌BRRCH——她形容其為「在當年走在很前面、實驗把花做出新層次的花藝師」,讓她當下深深感到震撼和興奮:「看到那些作品,看到像『火鶴』這麼俗的花也被能用得那麼漂亮⋯⋯發現做花本質上可以是創作跟藝術,激發我也想要做自己的創作、自己的花『藝』(重音)。」

想想覺得,自己總還是要出去看看。

倫敦→多倫多

2018年,遲遲抽不中打工度假簽證,不想再等了,想想牙一咬,帶上三年花店工作的經驗和存款,買了飛往倫敦的單程票。

觀光簽證的入境時間並不多,想想只主動透過Instagram私訊了一位欣賞的英國花藝設計師Yan Skates:「接下來半年我都會在倫敦,如果有需要幫忙,可以跟我說。」恰好,Yan Skates是單人團隊,因應每次花藝裝置、會場規模的大小,會不定期徵詢自由接案的幫手,工作模式充滿彈性。

想想頭兩次被找去,都是到倫敦的表演藝術中心「巴比肯藝術中心」的溫室(The Barbican Conservatory)布置。「後來因為老闆不舒服,他就留我一個人。溫室平日不開放,但外面有許多遊客來來去去,隔著玻璃看我在裡面做花。」獨自站在僅次於丘園(Kew Garden)的倫敦第二大溫室裡,想想突然意識到「我的專業、我喜歡的事情,竟然足以帶我到一個像夢一樣的地方。」那個當下,她起了雞皮疙瘩。

想想的創作風格難以被歸類與定義,奇幻且充滿生命力。

第二座城市,是隨手一試就幸運抽中了打工簽證的多倫多。

對加拿大一無所知,但反正有滿滿的求知欲和衝勁,想想下了飛機後,先找到China Town裡傳統的花店做喪禮花藝,邊了解當地的花店生態、花藝環境,邊沉住氣投遞履歷。後來,她同時去到三家花店兼職,「這三間的規模剛好是小、中、大,讓我可以看到各自不同的運做模式。」

在小店,想想什麼都參與,接訂單電話、搬運花材、做花;在另一家規模數一數二大的花店Wild North,分工之細密看得她目瞪口呆,從整理花材、後期鮮花的包裝、寄送前的記錄拍照,每個崗位都有人專責,而想想就只需每天照著遞到自己面前的一疊訂單檔案上羅列的詳細顏色及形狀指示,反覆地插花盆、綁花束。

「除非偶有客人勾選『desiner’s choice』時可以自由發揮,否則就是埋頭一直做、一直做,做店裡最出名的幾款花型,像有一款叫valley(山谷),」她比劃出一條山谷狀的不對稱起伏曲線,顯然那段日子的手感和功力都還扎實地記在身體裡,「其實多少還是制式的,對我來說還是存在著一些限制。」

直到突然來了一場疫情——限制了世界,卻讓想想意外獲得一場前所未有的釋放。

回家→創作

打包回到台灣後的想想,明白疫情遙遙無期,只能靠自己先創造一個穩定的起點。她回歸個人身分,為工作室「opm」租下一間明亮的店面,生平第一次擁有了一個只屬於自己和花的空間——這天比她預期中來得早,起初也確實沒什麼訂單,她索性把主力放在巡迴北、中、南教學開課。

一反曾上過的證照課程,在自己主導的課堂,想想盡情發揮在這些年的做花過程中、漸漸發現個人最關注的元素——花朵的「質感」和「顏色」——為大方向的命題,「一個月三堂的連續課,沒有課綱,看我當天去花市看到什麼花就做什麼,譬如這一次全都用綠色的花材,下一次全部都用蘭花或火鶴,再下次強調要用很繽紛的顏色⋯⋯有很多不同可能性,在學習技巧之餘,更像是大家一起創作,探索對花的想法。」

她總是鼓勵學生、也是在對自己復誦:「花藝就是一個創作的媒介,沒人規定要怎麼去使用它,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詮釋。」

創作花藝時,想想是純然的即興直覺派,不習慣畫草圖或先做任何預設,靈感往往是在市場中實際見到當天的花材才冒出來。

想想的創作也開始被看見。她受邀成為視覺藝術計畫「橋洞」的30位各領域創作者之一,在透明燈箱中打造出一座霧氣朦朧的溫室小花園。之後不久,她收到一位展覽觀眾——音樂人9m88親自寄來的私訊,希望電視劇《華燈初上》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單曲封面,也能以花藝打造出呼應劇情風格的美豔、濃郁與神祕;緊接著,是為「可不可熟成紅茶」以台灣原生花材創作飲品上市主視覺,以及在時尚雜誌《美麗佳人》中將精品鞋包配件和花朵共構成一件件相互依附的藝術品⋯⋯。

因為都沒有做過,所以那些日子裡想想從不預設過案子可能會有的方向,不知不覺,便為大眾打開了想像——關於花作為一種視覺藝術,究竟能和多少不同領域碰撞。對她個人而言,她也終於能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在「創作」了。

巴黎→?

沒人想得到,疫情趨緩後,經過28天的深思熟慮(身為人類圖中的「反映者」),想想還是毅然擱下了累積兩年的工作資源和語言相通的舒適圈。她在當時已凝聚不少人氣的社群寫下自白:「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還不夠,還想要學習跟看見更多東西。」這也是她不曾消失過的焦慮。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巴黎。作為與全球花卉出口大國荷蘭相鄰、歐陸唯二的世界級時裝周舉辦之地,這座都市的花藝世界擁有另一種語境。時尚現場幾乎全年不間斷地發生,尤其是在時裝秀後送給知名設計師和模特兒們的祝賀花束,以及各個品牌向買手們展示當季最新品的showroom(展售間)布景,幾乎時時都對鮮花有不停歇的需求。

拍攝當下正值花藝需求龐大的巴黎時裝周,想想正與夥伴如火如荼地製作給Alexander McQueen的花束。

到巴黎的半年後,想想擠進巴黎最難進的花店、擅長翻玩花材質地與色彩的花藝師——Castor的工作室。在那裡,她見識到前所未有巨大的花束、過去想都不敢想的驚人價格,「願意為一束花付300歐、500歐的人不算稀有,有次接到一筆要送給YSL(Saint Laurent)創意總監的,一束600歐。那些花束都這麼大!」她以雙臂在胸前畫出一個巨大的圓,「大到捆綁時,我的手甚至握不住花束莖部的手握點,需要把它們壓在桌緣。」

「但用更多的花、做得更大其實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知道何時收手,用你的美感做判斷,讓它停在一個看起來最『貴』的樣子。」在浮華的世界裡,想想看見了另一種花足以承載的意義,「讓花本身就是個低調的名牌。」

Castor工作室中令人難忘的,還有前輩花藝師總是從容的身手。不管有多少花擋在面前,「總是那麼自在、優雅,天啊!這就是我想成為的樣子。」但現實是,對想想來說,作為一個從零打拼的異鄉人,這在現階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近幾個月,為了觸及更多人與可能性,想想專注於經營自己的品牌。但她目前只負擔得起與別人合租的工作室,屬於自己的這半放一張簡簡單單的桌子就近乎填滿:不像她不受規訓的花藝風格,想想骨子裡的某處始終老派,堅持哪怕再小,總是要有個工作室才足以維繫專業形象、對客戶交代。每次逛巴黎的花市(當地花藝師都會去的「Rungis Market」)也簡直像打仗,「必須凌晨4點一開門就到,花材再多都要自己租車自己扛,一回來又要馬上開始理花、做花、聯絡快遞出貨、休息一下又要再出去佈置展場⋯⋯」想想的眼神難得流露一絲狼狽,「真的滿累,我已經兩天沒有睡。」

想想目前位於巴黎的小工作室。

簡簡單單的工作檯面,卻是想想對於維持專業形象的展現。

那為什麼能堅持?在從事花藝工作的近第八年聽到這個問題,想想愣了一下:「我常常也在問自己!」隨即用爽朗大笑帶過,「來都來了,就試試看能走多遠吧。」而也是做花到這個階段,她發覺自己的作品已經漸漸不再如過往一樣總是要很繽紛、很滿,「我開始想做比較『安靜』的東西,好像不再需要很多顏色去跟別人說『 欸我在這裡』 ,其實花只要在那邊,會開、會謝,本身就有力量了,就是一個活的藝術品。」

如同訪談前一天,想想剛綁完的一束很重要的花——由攝影師Jordan Hemingway和女友英國歌手FKA twigs下訂,送到時裝設計師Simone Rocha為Jean Paul Gaulier客座設計的2024巴黎高級訂製時裝秀現場——她慎重地精挑細選了三種花材:豌豆花、混色玫瑰和黃綠色的拖鞋蘭,向品牌一貫以香檳、粉紅、白色與米白色的風格致敬,也巧妙呼應本季作品中一件亮眼的綠色蓬蓬洋裝,「我用花瓣像紗般穿透的質感,撐出那件蓬蓬裙的形狀和光暈。」

如同現階段每個比起收益、更要追求讓人眼前一亮的案子,這又是一件想想忍不住超出預算完成的作品——她深知,活在更大、更亮麗的世界,要更努力才能被看見。

此刻,想想打算繼續在巴黎站穩腳步,也計畫未來或許在台北成立一個分部,以「花藝技術指導」的角色,遠端接些方便線上指導、操作的布置或拍攝案。目前,她也已經開始嘗試透過這一模式和攝影師陳柏諺合作,完成了歌手董柏霖全身黏滿火焰百合的專輯封面,也讓藝人AKIRA和徐若瑄的時尚大片畫面,因為有了珊瑚藤、石竹和罌粟花而更加靈動。

她突然回憶起去年夏天的一趟日本之旅(受澀谷Parco百貨之邀舉辦花藝快閃活動):「我發現,東京大田花市的花都好美,好有姿態感和生命力!」聽她興奮說著「還是以後也去東京住看看?」讓人忍不住一起期待起來,不論身在哪座城市,想想與花的冒險,都會繼續下去。

✿ 會如何形容「花」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
想想:一切都很日常和自然:如果家裡有放花,我其實不會一直去看它,可是會一直在視線範圍內注意到,就會發現它每天都有點變化——有一個很活的東西在你的空間裡,總是種很特別的感覺。但當花死了我就會丟掉,我不喜歡一直留著或乾燥處理,當生命周期已經結束, 就讓它走吧~

✿ 一個近期再次意識到自己喜歡「花」的時刻。
想想:每次淩晨去花市的時候!(大笑)會為了花整夜根本沒睡,為了它一直去努力。

✿ 對於想開始嘗試看看買花、搭配花材的新手,有什麼建議?
想想:不要買太多花。 先簡單就好,別把自己搞得太複雜。從一、兩種開始,慢慢地了解每種花的個體需要怎麼被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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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李尤 攝影/Maya Ibraeva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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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VERSE VOL. 26 歡迎來到美術館
  • 文字&編輯/李尤
  • 攝影/Maya Ibraeva
  • 核稿/郭振宇
李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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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張開眼睛打開心,邊寫字邊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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