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專心」做花也無妨:花藝師張芝伊如何以創作療癒他人?
除了「美」,花朵存在於人世間,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與魔法?對花藝師張芝伊來說,花藝在人生徬徨時,意外成為了一面能自我關照、療癒的鏡子。這些年,她持續將這份對花藝的獨特詮釋延續,在學校、醫院中教授花草療癒創作課程,帶領他人認識自我,也幫助自己找到並擁抱作為一名非「典型」花藝師的人生定位。
午後,走進花藝師張芝伊的工作室兼住家,整面的玻璃窗戶即使不開燈也足夠明亮,幾大盆觀葉植物座落在窗邊,房子的日照時數不長,正是適合這些植物的生長環境。
張芝伊說話的語氣輕柔,她說,透過植物,就能判斷植物主人的狀態如何,有時若主人的狀態不佳而疏於照顧,植物的外表也會有所反應,「植物很誠實,遇到缺水、不通風的環境,它就會把自己不好的狀態表現出來。」
對張芝伊來說,花草植物不只是她做花藝創作時的素材,也是她日日生活,反映自我的一面鏡子。
花草是關照自我的工具
「我覺得插花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一直陪伴著我。」12年前,在出版社擔任企劃的張芝伊,每天忙碌於工作,某一天,她開始害怕生活中已經沒有新意,想知道自己還能在生活裡再注入新的事物嗎?
為了找答案,她決定試試不同可能,在網路上找到的一堂花藝課,沒想到真的引領她走上花藝師這條道路。
「我喜歡花藝的原因,是因為它就像是我的鏡子,透過插花我能感受自己當下的狀態。」張芝伊開始在下班後趕到教室上課,並且在公司附近的花店繼續進修。
做花藝作品時需要修剪多餘的枝葉,然而最初她很難分辨何謂「多餘」的部分,導致過長的枝幹或葉子插在海綿上容易卡住。這些經驗也會反過來提醒她,在工作時需要學會取捨,「以前主管要我精簡企劃內容,但我一個都不想刪,因為所有都是我想的。」她笑著說。
心情紊亂時作品會雜亂,有餘裕時花藝作品看起來則比較好整以暇。沒自信、不開心的時候,即使別人看不出來,張芝伊也能透過作品意識到自己當下的狀態,「人在面對植物時會比較放鬆,也會相對誠實,可以在它們面前表現出自己最不經意的樣子。」
以花草為媒介理解彼此
從出版社離開後,張芝伊決定給自己一段時間休息,同時思考要不要繼續待在出版業工作,這時,來自朋友的委託訂花需求陸續上門,一單接一單,慢慢成為她如今賴以為生的工作。循著花藝的核心,她也漸漸走進先前不曾想過的工作場域。
在一次市集擺攤時,張芝伊結識了服務偏鄉學校的「立賢教育基金會」,對方邀請她前往不同縣市的學校教授「教師支持課程」——藉由共同創作,讓老師們得以抒發日常的教學與行政壓力,也找到一種管道建立對彼此的認識。
在學校進行花草療癒創作時,張芝伊首先會帶著老師走進校園的角落進行採集。當校園從日常上班的場域轉化為創作採集的場所,老師們首先要練習改變自己觀看植物的視角,腳下恣意生長的植物不再只是沒有名字的雜草野花,而是藝術創作的素材,老師們也練習放下身為「老師」時必須事事準備萬全、時時以身作則的責任和壓力,自在地回歸自身,投入於花藝創作中。
張芝伊有時會邀請老師們共同創作,大家接力擺放素材,創作結束後,再由她帶領大家討論。曾有一位老師將一片過大的樹皮投入花瓶中,有些人會認為這樣的做法佔據了其他人創作的空間,也有人認為這是在為作品鋪下一片基礎,當每個人分享自己的想法,也才會意識到原來作為同事,彼此也有互相不了解之處。
花藝創作在此時便不再只是創作,而成為了人們理解彼此的媒介。
比起好看,認識自己更重要
後來,也有認識的醫師邀請張芝伊到醫院上課,有機會在醫院社團帶領植物創作課程——這也讓她再一次深刻感受到花藝能夠反映人的狀態。
張芝伊印象深刻,第一堂課來了13位學生,其中幾位學生的作品令她感到特別在意。譬如,一位學生從醫院外的步道採集花草後,將花的玻璃瓶塞得幾無空隙,「單純從花藝的角度去看,會覺得怎麼會把瓶子塞得滿到讓人快窒息了——但是後來才知道,他本身也有情緒困擾,常被焦慮和緊張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
此外,她也注意到,也有些同學的作品很大,有些人的很迷你,這與他們各自外放鮮明或說話小聲、不引人注意的個性,都形成很有趣的對照。
張芝伊曾經期待學生能做出漂亮的插花作品,然而每位學生狀態不同,不一定每次都能夠乖乖坐在位子上完成作品,在與學生對話的過程中,她才慢慢了解到作品是否達到客觀上的美醜並不是最重要的,「其實他們做出來的作品,長什麼樣子根本就不重要,如果在那三個小時裡面,就算只有一分鐘他們有覺得,自己有好好活在當下做這件事就好了。」
為了更好地理解學生、引導他們在創作中覺察自己的狀態,張芝伊也開始進修園藝治療的課程,而後到大學的推廣部上藝術治療和變態心理學;為了瞭解諮商心理師的工作,又進一步到補習班學習心理諮商的課程,並到推廣青少年成長輔導的基金會參與培訓課程。
成為花草,帶給他人覺察的能力
對張芝伊來說,如此持續接觸不同課程,其實某部分也像當年為了尋找新方向而報名花藝課,背後埋藏著於對自己是誰的不確定——好一陣子,張芝伊不斷煩惱,有時甚至不願意朋友稱呼自己為一名「花藝師」。
她坦言,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苦於定義自己,也常常拿自己和同期的花藝師做比較,「畢竟去學校、醫院上課,跟大部分花藝師在做的事情很不一樣。」 看著同期的花藝師夥伴,持續專注精進花藝創作,張芝伊難免感到焦慮。
然而,好在她從來不害怕與外在事物碰撞,也得以持續摸索出自己的形狀:在園藝治療的訓練中,張芝伊漸漸發現自己嚮往的,是更開放柔軟、有彈性的課程風格;在基金會中,青少年成長輔導培訓的督導提醒她,仍難免會習慣以自己的觀點在看個案,於是她開始練習,在生活中,「不要著急地用自己的生命經驗為別人的行為和想法下定論」,在課堂上,則是把自己引導的角色盡可能縮小,讓參與者在自由創作中盡情探索自己。
直到有天,她聽到一位podcast主持人說:「很多時候不要去想自己是在什麼定位,一直做一直做,你就會知道你是誰。」
如今,除了持續嘗試在不同場域、帶領不同方式的花草療癒創作課程之外,張芝伊也持續專注花藝創作,經營自己的花藝設計品牌「Chih-Yi」,進行花禮、空間佈置等形式的創作。此外,她也探索新的可能性,如不定期舉辦植物限定計畫「顯影花店」,透過邀請來者到場自選最喜歡的花草,綁出一束與自己氣質最貼近的花束等方式,每次嘗試以不同的方式讓大家認識不同面向的自己。
雖然曾有迷惘,但張芝伊始終沒有放棄「花藝師」這個她最擅長的技能、也是最自在的身分:「我還是很喜歡花草植物,用花的顏色堆疊出一片風景,是我覺得很自由的時刻——也因為太喜歡這份自由了,我也才會那麼在意透過自我覺察更認識自己,為生活撐出更多空間,在人生裡有不一樣的選擇。」她說,未來的日子,她也會繼續將「花」與「自我探索」這兩件最喜歡的事情結合,實踐成自己的志業。
或許不是曾經心中想像的、最「純粹」的花藝師的模樣,但哪又何妨?每當看著埋首花草中的學生們有稍微更了解他人、了解自身一些,張芝伊都會感受到,她可以將花藝能帶給人們的那份最純粹的感動延續,像當年陪伴過自己的枝葉花草一樣,幫助每個人照見自己最真實的模樣。
現在她深信:「每個人可以帶來的美是與眾不同的,就像每株花草在這片土地上雖長得不同,有各自的生命任務,也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 會如何形容「花」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
芝伊:提醒我們也是動物。花草是我的鏡子,我很忙的時候,它們可能看起來也不大好,因為我沒有餘裕去幫它們修剪、換水/澆水——植物很誠實,可以透過不時看看它們好不好,培養覺察自我狀態的能力。
✿ 一個近期再次意識到自己喜歡「花」的時刻。
芝伊:上週我把一些剩餘花材送給了一位朋友,後來他每天拍照記錄花的樣子,跟我分享家裡有花的喜悅。
✿ 對於想開始嘗試看看買花、搭配花材的新手,有什麼建議?
芝伊:1.如果從來都沒有接觸過花草,可以先從一個適合家裡環境的小盆栽開始練習照顧。
2.第一次去花市買花,為了避免迷失在太多選擇裡,可以給自己設定目標,從「顏色」開始就好。
3.任何花都可以搭配,就看你自己看得順不順眼,所以所有一切都一定要你自己喜歡——這可以呼應到我現在在做的工作,一切要從自己出發,要知道你自己對這個東西到底有沒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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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專題:有花的人生
陳湘瑾
畢業於台灣大學新聞所。寫文章、做podcast。